“登高?好名字!”陸明軒放下茶杯,臉上露出溫和的笑意:“陳小友不必拘禮。今日詩會(huì),當(dāng)真讓老夫開了眼界?!槐拔锤彝鼞n國’,振聾發(fā)聵!還有那首《破陣子》……”他頓了頓,眼中閃過毫不掩飾的激賞,“沙場秋點(diǎn)兵,弓如霹靂弦驚……最后那‘可憐白發(fā)生’,更是道盡了千古武人心中塊壘!老夫讀了一輩子書,未曾見過如此壯烈悲愴的詞句!”
葉擎蒼身體微微前傾,那雙虎目仿佛要噴出火來:“今日席上,老子就想說了!你罵得好!罵得痛快!罵出了我輩武人心頭憋了十年的窩囊氣!尤其是這首《破陣子》……”他猛地一拍書案,震得筆墨紙硯都跳了一下,“‘醉里挑燈看劍,夢回吹角連營’!‘了卻君王天下事,贏得生前身后名’!聽聽!這他娘的就是我葉擎蒼乃至所有武將心中所想??!就憑這首詞,天下武將,十有八九得把你引為知己!”
葉擎蒼越說越激動(dòng),霍然站起,高大的身軀在書房內(nèi)投下巨大的陰影,一股金戈鐵馬的殺伐之氣撲面而來:“小子,老子看出來了,你不是那種只會(huì)耍嘴皮子的酸?。∧愎亲永镉醒?!有股子‘提三尺劍立不世之功’的勁兒!窩在個(gè)小山村里打獵?屈才!太屈才了!”
陳鋒平靜道:“侯爺指的是?”
他大手一揮,指向窗外:“來我的赤羽營!老子許你一個(gè)親兵隊(duì)正!赤羽營是什么?是葉家軍里的精銳!真刀真槍,跟老子殺蠻子去!北邊那群畜生占了我們的地,殺我們的人,搶我們的姐妹!老子要打回去!殺他個(gè)干干凈凈!用軍功說話,用蠻子的腦袋換爵位!封妻蔭子,青史留名!那才是大丈夫該走的路!如何?”
“侯爺此言差矣!”一個(gè)聲音打斷了葉擎蒼激昂的鼓動(dòng)。陸明軒慢條斯理地端起茶杯,吹了吹浮沫,眼皮都沒抬一下。
“小友之才,豈止于勇武?”陸明軒放下茶杯,拿起那首《登高》,眼神里充滿了贊嘆,“‘無邊落木蕭蕭下,不盡長江滾滾來’!此等氣象,此等胸襟,此等筆力,老夫浸淫文道數(shù)十載,亦自愧不如!更遑論席上那番‘位卑未敢忘憂國’的赤誠,以及洞穿時(shí)弊、直指要害的見識!此乃治世經(jīng)國之才!”
他轉(zhuǎn)向葉擎蒼,語氣帶著不容置疑的鄭重:“葉兄,你讓一個(gè)能寫出如此雄文、懷有如此卓見的不世之才,去你那赤羽營當(dāng)個(gè)隊(duì)正?提刀砍人?這簡直是明珠暗投,暴殄天物!”
葉擎蒼牛眼一瞪:“老陸!你什么意思?軍中憑本事吃飯,一刀一槍拼出來的功名,不比你們文官整天咬文嚼字、勾心斗角強(qiáng)百倍?”
陸明軒沒回答,目光重新回到陳鋒身上:“小友,聽老夫一言。大乾之病,不在邊患,而在廟堂!吏治腐敗,豪強(qiáng)兼并,寒門無路,這才是動(dòng)搖國本的根本!你既有此驚世之才,更有洞察世情的眼光,當(dāng)隨老夫入金陵!老夫愿傾盡所有,或引你為幕僚,或收你為關(guān)門弟子!以你之筆鋒,以你之智謀,在朝堂之上,推行改良科舉,打破門閥壟斷,整頓吏治,滌蕩污濁!這才是從根子上強(qiáng)我大乾的百年大計(jì)!筆鋒如刀,亦可定乾坤,安社稷!豈不比在戰(zhàn)場上拼殺更有意義?更能澤被蒼生?”
“胡說八道!”葉擎蒼氣得胡子直翹,“筆桿子能殺幾個(gè)北蠻?能奪回一寸失地?陳鋒能赤手空拳打死猛虎,這身武藝,天生就是打仗的料!去那狗屁朝堂,跟那群滿肚子壞水的酸儒斗?那叫浪費(fèi)!那地方老子還不知道?烏煙瘴氣,全是彎彎繞繞!一群蛀蟲趴在百姓身上吸血!陳鋒這小子性子直,去了那鬼地方,骨頭渣子都得被那群老狐貍嚼碎了!武安侯秦元,夠厲害吧?還不是被他們整得……”他猛地頓住,臉上閃過一絲痛楚和憤恨,“……他娘的!反正就是不行!”
陸明軒絲毫不讓,捋著胡須,反擊道:“葉大將軍此言未免有失偏頗。你拍拍胸脯問問自己,你手下將士的糧餉軍械,哪一樣不是從朝堂中樞調(diào)度?沒有良政善治,沒有充盈國庫,沒有穩(wěn)定后方,你拿什么去打仗?靠你葉擎蒼的吼聲震死敵人嗎?秦元將軍之殤,恰恰說明朝堂之上若無正直之士發(fā)聲,再勇猛的將軍也只是無根浮萍!陳小友若入朝堂,以他的才學(xué)和風(fēng)骨,正是滌蕩濁氣、重塑朝綱的希望!豈能讓他去冒那九死一生的戰(zhàn)場風(fēng)險(xiǎn)?”
“想想老耿,多好的一員猛將,去年在云嶺……”陸明軒搖了搖頭,嘆息道。
“閉嘴!老耿那是為國捐軀,死得其所!總比憋屈死在你那金鑾殿外強(qiáng)百倍!”葉擎蒼像被踩了尾巴的猛虎,眼睛瞪得溜圓,“陳鋒這身本事,就該在戰(zhàn)場上綻放!一刀一槍,砍下北蠻狗頭,那才叫痛快!封妻蔭子,光宗耀祖,軍功立身最快!你那什么改良科舉,沒個(gè)十年八年能見成效?黃花菜都涼了!”
“十年樹木,百年樹人!國之根本,豈能急功近利?”陸明軒也提高了聲音,“軍功立身快,隕落也快!一場敗仗,萬劫不復(fù)!而廟堂之上,一策良方,可活萬民,澤被后世!陳小友胸中韜略,若只用于一營一寨,豈非明珠暗投?”
兩人你一言我一語,唾沫橫飛,爭得面紅耳赤,脖子上的青筋都暴了起來。一個(gè)拍桌子,一個(gè)吹胡子,火藥味十足,仿佛下一刻就要打起來。那些什么“千古無二”、“璞玉渾金”、“明珠暗投”、“匹夫之勇”的詞兒滿天飛,葉凡在角落里聽得兩眼放光,恨不得拿個(gè)小本本記下來,只覺得比聽書還精彩。
葉青鸞在一旁看得又是緊張又是好笑。父親和陸叔叔是幾十年的交情,平日里也經(jīng)常拌嘴,但像今天這樣為了爭搶一個(gè)人吵得如此激烈,還是頭一回。
她緊張的是怕他們真吵僵了,好笑的又是看著兩位德高望重的長輩像小孩子搶糖一樣互不相讓。她自然更傾向父親的道路,希望陳鋒能留在冀州,留在……離她近些的地方,但陸叔叔所說也不無道理。
葉青鸞偷偷看向陳鋒,只見他端坐椅上,眉頭微鎖,眼神沉靜,似乎在兩位大人激烈的言辭中,認(rèn)真地權(quán)衡著什么。這專注思索的側(cè)臉,讓她的心跳莫名又快了幾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