令知荷聞聲回過神,見炭火噼啪,火星子亂飄,她提起一邊的水壺,往那炭火處澆去,匆匆熄了熱。
苓兒雖持紙傘過來,肩上、裙擺都已被雨水浸濕,三月天已然不冷,可那雨裹挾涼意,風(fēng)一過,她就不覺打著哆嗦。
見她如此,惟恐著涼生了病,心想不便出門。
令知荷眉頭輕蹙,微嘆一息,她攬了袖子,將剛放下的爐子又提起,倒一杯熱茶,叫她喝下。
“今日半闕詩未寫出,我且去一趟書坊,你換身衣裳在房中待著,不必跟來。
”令知荷吩咐道,取了件雨披。
沒有靈感是假,出去散心倒是真。
令知荷未聽苓兒回應(yīng),只獨(dú)自一人攏過雨披、撐起一柄紙傘就跨出門去。
微雨泠泠,流至檐角又似玉珠般續(xù)續(xù)落下,偶有清風(fēng)過,沁人肌骨。
與那日天昏地暗,暴雨傾瀉孑然不同,可這般輕柔的雨卻也不能讓她好受些。
歸鄉(xiāng)之徑毫無頭緒,這般晨昏虛度、日日閑擲該如何是好?所謂偷得浮生半日閑,她不甚習(xí)慣。
唯有落瓊谷奔走四方,替天行道的事她最喜。
念此,她提裙邁過水坑,一路穿過青石巷陌,不覺已走向書坊。
雨絲斜斜打在那雕花窗上,再抬頭,黑底牌匾上赫然用白漆寫著“文淵閣”三字。
柜臺——書坊掌柜將賬本推到灰衣客人面前,一臉堆笑:“陳爺,卯月錢莊的進(jìn)項(xiàng)八百兩,小人已按規(guī)矩”“八百兩?”掌柜話未說完,便被人打斷。
那灰衣客人冷笑,肥厚的兩根手指重重戳在賬本上。
“前日李員外明明說”一瞬話音戛然而止,他警惕地掃了一眼四周,又細(xì)聲說了下去。
站在廊柱的令知荷,卻將他未說完的半截話收進(jìn)耳中——李員外說好的銀錢,分明是三千兩。
這般情形,是恰遇貪污之景了?令知荷心道,沒再邁步,只靜靜地聽著文淵閣內(nèi)的動靜。
待那灰衣客人說完,掌柜的臉色瞬間煞白,隨即干笑兩聲:“陳爺貴人多忘事,許是聽岔了!”他猛地合上賬本,宣紙與木桌撞發(fā)出悶響。
“再說這報(bào)官的數(shù)目”那掌柜慚笑,尾音拖得綿長,目光似有意無意掠過廊柱的人。
“罷了罷了。
”灰衣客人不再與他糾纏,單嘟囔著取過票據(jù),轉(zhuǎn)身就走,去時(shí)袖口掃落案頭毛筆。
令知荷知那灰衣客人要離開,便向書坊里走去,恰好見那毛筆落地,就俯身去拾筆。
不過一瞬,她無意瞥見賬本扉頁潦草的“暗賬”二字,墨色尚未干透。
但她很快移開目光,起身拾起筆,欲將筆歸還,不想正對上掌柜驟然陰沉的臉,那雙三角眼里翻涌著警惕與殺意。
“小娘子好眼力!”掌柜突然提高聲調(diào),繞過柜臺逼近,“偷瞄賬本還敢撿筆?當(dāng)我這文淵閣是你家后院?”他的手掌重重拍在賬本上,驚起一片墨灰。
“來人!把這賊女扣下!”雨勢漸重,打在青瓦上噼啪作響。
令知荷攥緊毛筆,看著掌柜刻意翻開的賬本——上面赫然記著與方才對話如出一轍的的“八百兩”,墨跡新鮮,顯然是臨時(shí)添改的。
她將毛筆放回筆架,不急不慢道:“無意之舉,掌柜的反應(yīng)如此大,可是其中有見不得人的東西?”被她一語中的,書坊掌柜當(dāng)即惱羞成怒,狠狠揪住令知荷的衣袖:“小娘子偷看賬本,還敢抵賴!”令知荷厭惡不語,只一把甩開他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