久在學海中浸泡的祁庸根本不清楚白馬蘭將情夫帶來正式場合的用意,不過文宜很快就反應了過來。文旅辦公室正在選擇形象大使,拍攝觀鯨豚遺產(chǎn)地宣傳片,雖然是廣受追捧的國際影星,但在這件事上,梅垣的支持率出奇得低。他的黑發(fā)不能代表高山半島族裔,且在銀屏上總以特定而刻板的傳統(tǒng)東方男性形象示人。白馬蘭可能想借助外力為他爭取這個機會,作為合作方之一的東方集團一定程度上能夠代表廣闊海外市場的審美取向,她的提名對于梅月庭來說珍貴非常。
“我看過你主演的《有關(guān)我母親的一切》,榮膺天賦的寵兒,這個稱呼實至名歸?!蔽囊宋⑽㈩h首,道“文左之?!?/p>
女人們的會談實在乏善可陳,且梅垣根本也聽不懂什么,大部分時間里,他都在為白馬蘭倒茶,給祁女士倒酒,從玻璃書柜里取出罐頭喂貓?!L官’很受人喜歡,淺灣監(jiān)獄的工作人員提名它為榮譽副典獄長,它在大會議室和心理矯治中心各有一座小辦事處。白馬蘭不讓它離開建筑,它畢竟是貓,嗜好虐殺的天性不會改變,如果它的自由不受約束,那么小鳥可就要遭殃了——直到她們終于達成一致,梅垣的屁股都坐痛了。他隨白馬蘭起身,在她們移步時默默跟隨。沒有眼力見兒的唐古拉問他是否有意向參演r·d的新電影,梅垣感到心痛復發(fā),但也只是報以禮貌且遺憾的回答,道“那是一部非常好的影片,真正的藝術(shù)品,可惜我的片約早已排到了明年?!?/p>
“哦,何以拼命至此?!碧乒爬χ鴮γ吩隽藗€‘男士優(yōu)先’的手勢,道“你大可以盡情花銷,埃斯特的資產(chǎn)足夠填滿整個阿西蒂亞市一年的稅收,還不必要與一個電影明星平攤生活?!?/p>
淺灣男子監(jiān)獄會成為本市最大的觀鯨豚旅游紀念品加工廠,而白馬蘭將獲得所有文創(chuàng)收入的百分之七,她當然不需要電影明星的錢,她再包養(yǎng)三個都綽綽有余。
手工藝品更有市場,因為人力的勞動總是受到珍視,誰能說一條奢侈品牌的刺繡頸飾不因工匠在其生產(chǎn)過程中所付出的視力與時間而更為人喜愛呢?要知道,在淺灣監(jiān)獄,哪怕是所謂高技術(shù)崗位的犯人,一天工作八小時,一個月工作三十天,也只能拿七十塊錢的月薪。這是徹頭徹尾的勞動力壓榨,是白馬蘭實現(xiàn)資本原始積累的手段。難道她不能為他爭取那個角色嗎?難道她不能給r·d一大筆錢讓她盡情追逐自己的藝術(shù)夢想而不必考慮影片的商業(yè)價值嗎?當然不是。她對s&s影業(yè)不聞不問,只不過因為她的未婚夫要‘認一認人’。
“您說得對,德魯希律女士。”梅垣破罐破摔地附和道“拍戲?qū)ξ襾碚f并不重要,哪怕休息一整年都沒關(guān)系。只要埃斯特高興,我會有源源不斷的片約可簽。我為什么要如此拼命,哦,天吶,我可真傻?!?/p>
“普利希女士對監(jiān)禁業(yè)務(wù)的未來有什么展望嗎?”文宜在落后白馬蘭半個身位的位置與祁庸并肩而行,“市里監(jiān)獄一根煙六塊,注水鋼筆十八,全球通話每分鐘七塊二,視頻要九塊。不知道你這里物價如何?”
“半年前我就與通訊公司達成了協(xié)議,由她們轉(zhuǎn)接監(jiān)獄熱線,在淺灣,與家人聯(lián)系是免費的。至于超市嘛,那屬于典獄長的經(jīng)營范圍,她開的價格向來很平允?!卑遵R蘭抬手,搖搖指向a區(qū)白廣場,道“那兒和b區(qū)不是掙錢的地方——”她瞇起眼,換了個方向,“關(guān)押暴力犯的c區(qū)和高度戒備的d區(qū)才是我的at機。參議員女士希望能將她的兒子轉(zhuǎn)來d區(qū)服刑,那是惡魔在人間的駐地不假,可是單人牢房,與其他囚犯不接觸,也沒什么危險的。如果她肯支付足夠的月租,我能把那兒改造成五星級酒店。再加點錢,甚至能看到海景。十三個月的牢獄生活,每天都能看見其她游客在沙灘嬉戲玩耍,多么安慰人心。”
“她不會付的,她恨死她兒子了。你真該看看媒體發(fā)布的照片,她兒子被曝是脫衣舞俱樂部的???,在消防員之夜站在酒桌上跳舞,和人大打出手,互扯頭發(fā),最后把警察都打來了,他還不滿意給他做筆錄的是男警官。媒體界早就傳遍了,她兒子跟人扯頭發(fā)是因為買斷了所在地區(qū)的所有消防員臺歷,當?shù)叵谰诌€給參議員女士寄出感謝信,她臉都綠了?!碧乒爬Φ煤喜粩n嘴,從前襟的口袋中掏出鋼筆和名片,興致勃勃道“我出一百三,這個月月底,她兒子進c區(qū)——文女士?”
“一百五,本月望日,d區(qū)?!?/p>
“望日是十五號?!泵吩吐曁嵝?,唐古拉豁然開朗。
“那我出一百,十六號,從c區(qū)轉(zhuǎn)d區(qū)?!逼钣瓜伦?,從文宜的錢包里拿鈔票。
“是因為生活太無聊,所以不放過每個調(diào)劑嗎?”白馬蘭頗為無奈地接過唐古拉遞來的名片和現(xiàn)金,道“參議員女士不是個道德疏離、人情冷漠的政客,她的心軟成就她,也毀了她——我也出一百五,跟祁教授?!?/p>
“毀了她?”聞言,祁庸頗有興致地睨了一眼白馬蘭,隨即轉(zhuǎn)過頭,目光掠過低矮的監(jiān)區(qū)建筑、活動廣場和角落中的小木屋,木屋門前寫著‘流浪動物救助中心淺灣監(jiān)獄分站點’,最終落回白馬蘭的臉上。
她機警得如同被雪擦過眼睛,在識人方面有著相當?shù)脑煸劇N囊苏f她神乎其神,仿佛長了犁鼻器,只要嗅一嗅,就能給出對方的流年運勢和八字精批?!白屛覀兟犅犇銓Π遵R蘭的看法和預測,祁教授,我對此實在感興趣?!碧乒爬男袨樵谥型廖幕瘏^(qū)通常被稱為‘看出殯的不嫌殯大’。
“哦,請您說說吧?!泵吩谶@樣的關(guān)頭來了興趣,語氣中洋溢著雀躍和期待,文宜攬住祁庸的胳膊,望向白馬蘭的雙眼,笑道“滿足她們吧,謹行。我會確保普利希女士不至于惱羞成怒?!?/p>
“神廟掩藏在身體之下——我相信您聽過這句話,普利希女士。古代南歐人將她們衡量萬物的尺度濃縮成所謂比例,以此建造神廟,也以此雕塑人體。我并不討厭這里的建筑,一旦遠離高聳的外墻,我其實不感到受壓迫和被監(jiān)視。我能清晰地意識到這些建筑物向我透露出的信息,我仍然是屬于人類的一部分,受到尊重和關(guān)懷是我的權(quán)利,讓我感受到自己對于社會的作用,或許是您的期待?!?/p>
被祁教授直視雙目時,一種沒來由的退意襲上脊背,白馬蘭出于禮貌還以微笑,認同道“您說得沒錯,這叫什么?人文關(guān)懷”
“您一直以商人的身份掩蓋真正的熱望。您清晰地知道人性這一概念位于神性的對立面,而非獸性與野性,因此通常與人性相聯(lián)系的品質(zhì)是脆弱。脆弱的人性,易毀的人性,分享著神靈智力與創(chuàng)生能力的偉大靈魂卻以肉體行事。人對于自我認可、自我提升的原則所具有的自豪與悲劇意識,以及她對‘必死’一詞中所包含的疾病、衰老、生育代價以及其它一切的全部反抗、失敗、認命、順從至于伏低和忍讓。人性因而具有更深的含義,人類油然產(chǎn)生了倫理上的崇高——我們所認知的一切,我們所經(jīng)歷的一切,這樣淺顯又通俗的道理,對于他者來說卻是如此深奧?!?/p>
祁庸抬起手,輕輕點向d區(qū)的方向“這座淺灣男子監(jiān)獄中關(guān)押著壞人、蠻人以及不配被冠以‘人類’之名的類人生物,他們其中或許一部分能夠理解并遵守世界的運行規(guī)律,或者不能。您因而感到責任與道德,感到需要將他們感化、拯救、鎮(zhèn)壓甚至殺死,以便維護人類集體。而人類,則需要時刻革新自己,以便維護其她生靈。圣母是崇高的,普利希女士,我欽佩您的心軟,我欽佩您整日浸淫此地,與罪犯周旋,卻從未被他們腐化、侵蝕或顛覆。我真誠地希望您能無堅不摧?!?/p>
被洞悉、被透視的覺知讓白馬蘭頭皮發(fā)麻,她那被圖坦臣形容為‘總出現(xiàn)在奇怪地方’的道德感首次以如此清晰的形式獲得描述。隨后她緩慢地放空了自己,不合時宜的想法浮上心頭:愛情是人作為單獨主體,其永不滿足的內(nèi)核所催生出來的一個誤以為可以獲得幸福的錯覺。如果兩個人的錯覺互相在對方身上重疊,則可以說她們相戀了。知己者不可誘以物,這位東方集團的大小姐,她拿什么維系祁教授的錯覺?
白馬蘭將目光投向文宜,費解地揚了揚眉毛。文宜歪過頭,滿意地靠在祁庸肩上,笑了一下,道“不用裝,普利希,我們都知道教授說得沒錯,你的道德中還有尚未敗壞的部分,別不承認。教授是我在生意場上大殺四方的命理武器,她擁有趨利避害、逢兇化吉的天賦,她的身邊就是我的風水寶地?!?/p>
“對不起?!泵C穆的神情從祁庸臉上褪去,她眉宇間忽而閃回些許平易近人的靈動,捏住文宜手肘的動作有些局促,懇切道“我很不擅長與人交際。”
“不,我只是訝于您的…我不知道,那感覺就像被人拿槍指著太陽穴,可無論如何,與您交談都讓我倍感榮幸?!卑遵R蘭招手,管理人員將轎車開至a區(qū)前的公路,她拉開車門,熱情道“讓我?guī)銈內(nèi)ゲ蛷d,赫頓是我們這兒最負盛名的主廚,料理界的教母?!?/p>
白馬蘭喜歡元勛酒店,沒有人不喜歡。那兒就是梅垣的終極夢想,接待包括嬰幼兒在內(nèi)的家庭餐廳——如果能跟她單獨來就好了。
轎車駛離淺灣監(jiān)獄,在快要到達目的地時,梅垣抱住她的腰,看上去很高興,眼中浮現(xiàn)一絲笑意,親了她的左臉。見她沒有什么反應,梅垣就更來勁,把手伸到她的西裝底下,解開羊絨馬甲,隔著薄薄一層布料摸她的腰,學祁庸的語氣,說“這是一項崇高的事業(yè),普利希女士。”說罷又親了她的下頜,鞋跟在她的小腿上廝磨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