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載祖籍開封,當(dāng)年其父張迪帶著一家人入蜀為官,不幸歿于任上。張載之母帶著他和他的弟弟張戩,扶靈回鄉(xiāng)。但蜀地距東京路途遙遠,他們從斜谷道出蜀入關(guān)中后,便用盡了張載之父多年為官的積蓄,卻再沒一文錢往京城老家去了,只能在橫渠鎮(zhèn)草草安葬,并定居下來。
張載少年時喜武厭文,當(dāng)李元昊起兵反叛,他便上書當(dāng)時的陜西安撫使范仲淹,自請招募關(guān)西豪客,去西北收復(fù)青唐蕃部。而范仲淹則說‘儒者自有名教可樂,何事于兵’,勸其棄武從文。自此,世間少了一個武將,而多了一名儒學(xué)宗師。范仲淹勸學(xué)的故事,在世間流傳很廣,直至千年之后,亦有流傳,韓岡小時候也聽過這個故事。
就在向陽的那面山坡,樵夫所稱的迷狐嶺上,便是張載之父的墳塋,做官窮到連回鄉(xiāng)安葬的錢都沒有,也算是個清官了,也難怪能教出張載這樣的兒子。
在張宅之前,韓岡整了整衣冠,帶著捧起禮物的李小六走上前,恭恭敬敬的敲響了院門。很快,老舊的院門吱呀一聲開了,一位老婦顫巍巍的從門內(nèi)走出來,打量了一下韓岡,問道:“敢問官人何人?”
韓岡走上前,和聲道:“在下韓岡,是先生的弟子,今次入京途徑橫渠,特來探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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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是一日的奔馳,望著百步外地驛館,劉仲武猶豫了一下。在路上奔波了一天,他不是不累,但一想到進了驛館后,說不定還要跟韓岡打上照面,心中卻更覺得疲憊。
在街中躊躇了一陣,劉仲武頭一抬,盯上身側(cè)的一座高約一丈的彩棚。彩棚之后的樓閣正門上,掛著升平樓字樣的匾額。這是一座酒店。
店門前用竹竿和絲帛扎成的迎客彩棚是酒店的標(biāo)志,秦州兩座大酒店——惠豐樓、永平樓——前都設(shè)有彩棚。這個風(fēng)俗還是這幾年從京中興起來的,劉仲武也曾聽說東京城中的七十二家正店,家家門口都有彩棚裝飾,座座都有三四層樓那么高。而咸陽城里的這座升平樓,門前彩棚只有一丈,只能算是湊數(shù)的作品。
劉仲武看升平樓用圍墻括起了一座大院子,怕有數(shù)畝大小。這么大的一片地,不應(yīng)是僅僅吃飯喝酒的地方,應(yīng)該還能住宿。不過在這里住上一夜,他懷里本就不算沉重的錢袋可是要瀉肚子了。
費錢就費錢罷,總比跟韓岡撞上要好,劉仲武無可奈何的嘆了口氣。往京城的這些日來,自來熟的韓岡讓他頭疼不已。伸手不打笑臉人,韓岡自始至終都沒有失禮的地方,又不好真的翻臉,他只能每天都苦捱著?,F(xiàn)在想想,還是自己總是住在驛館里的緣故。
他算是豁了出去,也不想省什么錢了,雖然到了京城中,要打點的地方很多,本想著要省一省的,但跟韓岡走得近了更加不是事。劉仲武心底作了決定,等明天就轉(zhuǎn)從長安道走,拖上一程的時間,與韓岡錯上一天,就不必怕再與他照面了。
站在店門處,劉仲武向內(nèi)一張望。店中客人倒不多,而且并沒有個韓岡模樣的坐在里面。松了一口氣的同時,劉仲武又苦笑起來,現(xiàn)在他幾乎都成了受了驚的老鼠,千方百計都要躲著韓岡那只貓走。
抬步跨進店中,一名店小二忙迎了上來,殷勤的問著:“客官,是打尖還是住店?”
“住店!”劉仲武沉聲說著,“先弄些好酒好肉的上來,再給灑家弄間干凈上房。哦,對了!門口的那匹赤騮是灑家的馬,好料盡管上,草料錢自算給你。服侍得好,明天少不得賞賜!”
“客官哪里的話,就算不賞賜,難道小店還敢慢待不成?客官且放一百二十個心,若是餓瘦點皮毛,盡管用鞭子抽小的出氣?!钡晷《淖炱ぷ永洌捯舱f得漂亮,領(lǐng)著滿意得點著頭的劉仲武進了店中,高聲的喊了一句:“住店的一位~~!上房一間~~!”
小二用著唱曲兒的調(diào)子,拖長聲沖著里面交代了一句,又找了一個跑腿的小子出門牽了劉仲武的馬,去店后的馬槽安置,這才引著劉仲武上到比較清靜的二樓中。
二樓上客人也不多,大小加起來十五六張桌子,只有三分之一坐了人。小二安排了劉仲武坐下,順手拿著塊抹布,將本已經(jīng)很干凈的桌子又擦了兩遍,“不知客官想吃些什么。小店的招牌是排蒸荔枝腰子和兩熟紫蘇魚,還有上好的錦堂春,再香醇不過,一杯便能醉人?!?/p>
“出門在外,也沒個什么挑的。就把你們店里的招牌上兩道來,再弄盤管飽的好肉,一并燙上兩壺錦堂春。”劉仲武也放了開來,既然已經(jīng)敞開了錢袋,也沒必要再節(jié)省個什么,好酒好菜便都點上。
“好嘞!”小二應(yīng)起聲來仍帶著曲調(diào),向下傳菜也仿佛在唱歌,“排蒸荔枝腰子、兩熟紫蘇魚各一份,白切羊肉一盤,玉堂春兩壺嘞……”回頭又道,“客官請少待,小的先下去給客官端點果子上來!”
小二蹬蹬蹬的下樓去了,在樓上服侍的一個小童拎著個大銅壺,過來給劉仲武倒了一杯滾熱的茶湯。
茶湯中滾起的熱氣熏在臉上,雙手攏著杯子,溫暖的感覺從掌心傳遍全身。有熱茶沒韓岡的地方,讓劉仲武坐下來后便不想再站起。他呻吟般的感慨著:“安逸啊……”
這時本是背著樓梯口,獨坐在窗邊一桌的客人緩緩轉(zhuǎn)過頭來,舉起酒杯,在劉仲武突的變得又青又紅的臉色中放聲大笑:“子文兄……真是人生何處不相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