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及笄宴當(dāng)日,楚瀾月沐浴過,正讓汐玥幫自己換上一身華美的禮服。明明仍在服喪期間,楚淵送來的禮服卻是大張旗鼓的海藍色,衣袖的袖口縫上大大小小的珍珠。她皺眉看著鏡中的自己,從梳妝臺的珠寶匣中摸出一條素白色布帛,綁在脖子上權(quán)當(dāng)守孝的象征。
“公主您看這樣可好?”汐玥替她上完唇脂,請楚瀾月過目妝容,卻在此時殿門被推開。能夠這樣來去滄瀾國公主寢殿自如的人再無其他。
“皇兄?!背懺孪虺Y行的是平禮,但楚淵似乎不以為意,他滿意地細細看著她盛裝打扮的模樣,包括她綰起的烏發(fā)、受海藍色襯托更為雪白的肌膚,目光竟然像在品嘗甜點。
“這身衣服果真適合你?!背Y的笑意深沉,楚瀾月正想接話時,忽然他的眼神一掃,聚焦于正受海風(fēng)吹拂的窗紗。“這香…似乎不是我安排的?!?/p>
她敏銳地注意到,只要是私下獨處,楚淵不會自稱“朕”?!盀懺赂1?,體質(zhì)與皇兄御賜的安神香似乎有所沖撞,才擅作主張換成了普通的草藥?!?/p>
“無妨,待你身子好些再說?!背Y握上她的手,不過憐惜一瞬的眼神沉在她頸上的素帛?!半奘莵碛闱巴巯末ぉぁ闭Z音才落,她的寢殿門再次被打開,外頭宮人密密麻麻跪了一地,正是大陣仗的迎接隊伍。
無關(guān)愿意或不愿意,楚瀾月帶著汐玥、蕭翎和墨寧等宮人隨著楚淵和迎接隊伍往舉辦儀式的海晏堂去。
是時正是夕陽西沉、月亮初上的時刻,然而黑沉沉的天空中卻是烏云密布,吹來的海風(fēng)如吻在楚瀾月的碎發(fā)邊嬉戲,她貪婪地呼吸著這樣的空氣,好讓自己在這樣不安的情景之下踩穩(wěn)每一個步子,亦試圖壓下身體莫名的反復(fù)燥熱。
“可惜了,你的及笄宴竟無法賞月。”楚淵回頭,意有所指地對楚瀾月笑了一下:“然我滄瀾國的明月在及笄禮后,必如花盛放?!?/p>
楚淵的隨行隊伍將她一路送到了海晏堂側(cè)殿,才分別而去。待時辰點到,楚瀾月才在樂聲中緩緩走向海晏堂主殿。
當(dāng)楚瀾月在宮人引領(lǐng)下步入大殿時,滿堂的喧囂聲漸次小了下去。她從頭至尾都只盯著眼前的磁磚看,但依然能感覺到無數(shù)道目光落在自己身上,有驚艷,有探究,有同情,更有來自御座之上那道視線,幾乎要將她吞噬。
滄瀾國的及笄儀式注重的是發(fā)式與冠飾。禮官高唱禮辭,她在眾目睽睽之下任宮人將頭發(fā)綰成成人發(fā)式,并且精心依序插上玉笄和珠釵,最后為她戴上額冠,額冠上的海藍寶石在照明用的火把下閃耀著。
她是一尊精致的人偶,按照既定的儀式:禮官要她立便立,要跪便跪,完美微笑接受眾人的祝賀。除了最后禮成時,叩拜天地先祖時,她在叩首時內(nèi)心翻涌的身為楚氏嫡女的憤恨與不甘。
及笄禮既成,楚瀾月和朝臣百官一齊移駕凌波殿舉行夜宴。既已成年,便可喝酒。雖然無人敢明目張膽地向公主灌酒,但朝中百官向她舉杯祝賀,她也只能禮貌回敬。雖她盞中的酒并非“聽瀾醉”,但“碧波釀”抿多了也還是讓她雙頰泛起潮紅。
尤其國師云寂來向她祝賀時,他緩步朝他前來,腳步清雋。那雙深沉如墨潭如寒泉的眸子瞅著她,薄唇悠聲朗道:“賀公主及笄?!毕蛩淳频淖藨B(tài)亦凜然。她竟然不知為什么,便如此仰頭隨國師一同飲光杯中物。旁人驚奇之余,只道公主十分重視國師以及新王之妃。
酒過三巡,楚瀾月意識到自己不能再留,于是眼神示意汐玥隨她回宮,同時起身向仍在場的所有人請罪,表示自己不得不先離席。楚淵并無阻攔,反而哈哈大笑,向仍在場的人朗聲宣布:“眾愛卿亦自便吧!朕當(dāng)親自送公主回去,以示重視?!?/p>
楚瀾月深知推托無用,亦無力氣推拒。這般無月深夜回望舒樓的隊伍整路無話,空氣中依然能聞到美酒與笙歌的氣息。原本她以為楚淵只會送她到一樓,這隊伍卻一路蜿蜒,直到她的寢殿門口。
楚瀾月正想向楚淵行禮道別,楚淵卻揮揮手屏退眾人,搶先她一步道:“朕有父皇所傳秘事,僅能與公主兩人共謀?!?/p>
楚瀾月聽見“父皇”二字,心弦驀地一緊。汐玥垂首行禮,悄然無聲地退下,殿門沉聲攏上。
房內(nèi)在她回宮前便預(yù)先點上的燭火搖曳,映照得楚淵的身影愈發(fā)高大。她轉(zhuǎn)過身,正對上他那雙深邃的鳳眼,眼底似有幽暗的旋渦,要將她的心神一并吸進去。她想開口詢問那所謂的“秘事”,卻在他眸中捕捉到一星半點跳動的火光,熾熱得令人心驚。
“湘靈?!彼謫舅男∽?,嗓音比平日低沉了幾分,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沙啞,比起親人,更像呼喚情人,讓她心中莫名一緊。他的指尖輕柔地、幾乎是帶著憐惜與探尋,拂開她鬢邊一縷散落的碎發(fā),然后緩緩滑入她插滿精致發(fā)簪的如瀑長發(fā)間。指腹的微溫傳來,帶著不容拒絕的親近,以及一種陌生的、屬于男子的強勢氣息。
在她的記憶里,楚淵仍是那稚嫩的男孩。在他們相處的時候常常板著臉孔,但年幼的她花了一些時間便知道這位“兄長”只是不擅于和人相處。
時至今日,她依然記得楚淵偶爾的、看見她的靦腆笑容:“瀾月?!?/p>
“父王母后皆喊我湘靈,皇兄亦可喊?!笔前?,當(dāng)初可是她建議他喊的呢。
楚淵的手指修長,帶著養(yǎng)尊處優(yōu)的細膩,不像赤炎國太子殷昭那般因常年習(xí)武而指節(jié)分明、掌心滿布厚繭。她依稀記得,楚淵在帝王學(xué)上向來出色,即便比她晚入滄瀾閣,卻總能得到太傅更多的嘉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