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再論前路（一）（第2頁）

“大哥你謹慎，那我那就換個說法?！绷旱佬创搡Q雍的神色已不似方才戚戚而憂，于是也露出些許笑意，“先帝英明，偏龍體始終不濟，自先帝登基起，太醫(yī)院的差事難做已是人盡皆知，后來先帝也不大在延年養(yǎng)身上下功夫了，只心入禪海，鉆研佛法，也是天下皆明的?！?/p>

這些確實沒什么不能說的，上至百官下至百姓，人人都知曉先帝龍體始終有疾，畢竟先帝繼位時已然初過不惑之年，他的那些癥狀也是這年齡往后常見的那些。

可是只說這個，也聽不出表弟的意思。

崔鶴雍略略點頭，等待后續(xù)。

“因這身體的緣故，先帝實在談不上宵衣旰食朝乾夕惕，便是有心，也實則無力。先帝在位這九年，朝政其實是盡歸于梅宰執(zhí)的，這話弟弟可有說錯？”

這話既對，也不犯忌諱，畢竟是人盡皆知的事。

提及先帝，崔鶴雍不由得回憶起四年前他殿試的情形：“先帝龍體的確教人憂心，當年殿試，他只能巡一巡集英殿考場，便滿頭是汗要去服藥，是梅宰執(zhí)始終坐鎮(zhèn)。說來梅宰執(zhí)是威宗留給先帝的顧命輔政，如今也是三朝元老，當日我便覺得，縱然他須發(fā)皆白，看著卻比先帝還精神百倍?！?/p>

梁道玄其實嚴重懷疑姜家有什么遺傳慢性疾病，威宗皇帝老年雖神志清醒，可也是只能臥床理政，鎮(zhèn)日的見太醫(yī)吃藥，不過好在威宗皇帝活了快七十，已算長壽，他兒子卻沒那么好命，纏綿病榻多年，五十歲便撒手人寰。

“這便是我要說的了。其實……我朝真正的權(quán)力，并未因這山陵崩而更迭?！?/p>

先帝后幾年別說理政了，下地都費勁，加上他個性使然，最終又把輔政的接力棒交給了輔佐了自己近十年的梅大人，讓他繼續(xù)領(lǐng)著自己的小兒子在權(quán)力的道路上前行。

死皇帝這件事，似乎對梁道玄的人生和他那未曾謀面的太后妹妹影響都比對朝局影響大一些，畢竟這些年真正主事的梅大人還身子骨硬朗，活得好好，聽說今年新帝繼位的恩科，人家老頭也已決意硬朗著主持，繼續(xù)鞠躬盡瘁輔佐幼主。

所以梁道玄的意思很清楚，因權(quán)力未有更迭，所以死個把不能管事的皇帝實在影響不了局面，大家該吃吃該喝喝，守住了國喪，日子還得繼續(xù)過下去。

“而我那小外甥，今年也才兩歲，我想他要親政，還得等些時日，在此之前，這朝野的大權(quán)，怕是也不會易主?！?/p>

崔鶴雍靜靜看著表弟，一時間對這位再熟悉不過的家人產(chǎn)生了奇異的陌生感。

梁道玄從不置喙朝局，當初在自己治下的縣城衙門，他過來閑逛時見了邸報，看過上面的升遷調(diào)度、要案施政后，表弟得出的第一個結(jié)論是：印邸報的油墨均勻且清晰，一定是桓東產(chǎn)的松煙油墨。

衙內(nèi)眾官吏聽了后，便都是笑，只覺富貴人家的公子，大抵也只能看出這個來。

而崔鶴雍不知道的是，當時梁道玄只說了這一前半句話，后半句他則是在心中明凈：若論性價比，最好刊印雕版的油墨是該濁山墨，且產(chǎn)地濁山縣是京畿道治下，是皇家財政的管轄范圍，相當于錢從左腰包掏出放進右腰包，又省去車馬，豈不美哉？

然而朝廷采買卻舍近求遠，選了千里迢迢的朔東道桓東縣特產(chǎn)，還得搭銀子運回來，一來二去所費頗多，必然養(yǎng)活了幾家不知和誰沾親帶故的皇商，想來這錢是進了旁人的腰包，說不定回扣數(shù)額十分可觀。

只是這話不符合他富貴閑人的人設(shè)，于是他也只是心頭過了一遍，卻只字未提。

在所有人眼中，梁道玄便是表面上無有心計、不周人情世故的貴公子，反正親爹留下的家產(chǎn)和伯府的照拂足夠他榮華清福一輩子，他干嘛去殫精竭慮些不挨邊的謀利之事？

也難怪今日這番自先帝山陵崩的陰云后，撥開云霧的話，會讓崔鶴雍奇異表弟的見識透徹。

說到底，是梁道玄隱藏的太好，表哥也不知道他的真實秉性，想到自己那純善閑散與世無爭的快活表弟就要跳進官場這趟渾水，這還不得被人欺負成什么樣子？故而坐臥不安關(guān)心則亂。

但梁道玄自己還是清楚自己是什么貨色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