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再論前路（二）（第2頁）

“表哥說的是人心向背和趨利避害，或許會是如此，可我卻覺得未必?！绷旱佬α诵Γ八绻娴穆斆?，就絕不會要我這今后唯一的盟友去先做肉盾，她或許是真心想扶持我在朝野內(nèi)，好在將來的風(fēng)波里，能與她一道替還不能親政的小皇帝撐舟踏浪——也就是說，我想太后……我的妹妹，她似乎預(yù)見了即將抵達(dá)的風(fēng)險(xiǎn)，可是她卻不能宣之于口，唯有求助，而我，是她唯一的親人了?！?/p>

雅間內(nèi)縱然有茶香氤氳，此刻兄弟二人靜默對坐，一席肺腑之談后，仍覺心口皆是氣悶。

“所以，大哥，我躲到天涯海角去，這當(dāng)朝唯一外戚的身份也丟不掉，不如去帝京看看，坦白認(rèn)下，再做打算。如果她真是想要個(gè)靶子，我也有辦法脫身，可如果她是求助，那姑且聽聽看到底朝廷有怎樣的隱憂。畢竟你和姑父還身在廟堂，我不能坐視不理?！?/p>

見表哥似有瑩潤于眸中，梁道玄趕忙又笑露閑玩之意，似是寬慰似是玩笑，跟上自己之前一句：“再者說，我也有自己的好奇，天命難不難違我尚且不知，可如若天意有此驅(qū)策，我自然是想看看它會將我?guī)е梁翁?，如此體境，方不失為人間一行?！?/p>

這句話就又是梁道玄素日里落拓不羈的品格，當(dāng)下聽來，甚至還頗有三分堪破俗世與七分昂霄聳壑之豪情。

說完他又舉起茶杯，似是敬酒般一飲而盡笑道：“我這般計(jì)較，大哥是否可以放心此行了？”

“人常說，士別三日當(dāng)刮目相待，然而這些年除去我在書院讀書和外任的頭兩年外，余下時(shí)日你我皆在一個(gè)屋檐下，我卻不知你之洞察早已不似舊時(shí)吳下阿蒙?！?/p>

崔鶴雍半是夸贊半是感慨，他也知自己不大可能全然不去擔(dān)心，可如今表弟其實(shí)并不像他所想的那樣全無計(jì)算，反倒早有丘壑，那些閑散之態(tài)并非無思無慮的表象，而是真正存了智慧之念后的平和。

他忍不住再贊道：“你比我剛上任時(shí)要好得多，我明明比你心中有底，且父親還拖了故舊暗中提點(diǎn)，我仍是惴惴不安，生怕自己行差踏錯致使父母顏面跌損而門楣無光。然而弟弟你心中之從容，卻不是裝出來的若無其事，只這一點(diǎn)，就比我強(qiáng)上千百倍，如此可見，你只是不去想，若真思量，比我更適合入仕許多，要是當(dāng)初……”

“大哥，人開始回來了，咱們就不談這個(gè)了?！?/p>

其實(shí)估摸著人還沒回來，但梁道玄很怕再聽表哥左一句可惜又一句懊悔，趕緊岔開話題。

于是二人也不悶在雅間，掀起簾子敞開竹窗，那琵琶的單音重新入耳，聲聲若罄，只是左右依舊無人，廳下廊間不過回來客，隱約可以聽見皆在談?wù)撀逋醯呐艌雠c施惠。

許是酒肆老板急著攬客，他一而再再而三催促琵琶師傅快些校弦，梁道玄和崔鶴雍各添了一回茶時(shí)，演奏開始了。

北方四道之俗曲稱北音，多慷慨蒼涼之意，與帝京所時(shí)興的柔曖南音大有不同，內(nèi)容也多是古曲所改的調(diào)子和詞，半說半唱，多由老者執(zhí)樂器獨(dú)奏講古。

今日酒肆的說曲客懷抱已然掉漆的折頸琵琶，半垂于懷，重重掃兩下骨板，便是《圣后仙寰記》的起調(diào)。

兄弟二人也是都行過南北，時(shí)下流行的幾段曲子戲皆聽過不知多少遍，藝人所奏唱的《圣后仙寰記》這一段膾炙人口的調(diào)子一打耳快要能接上下句了，于是二人沒過耳走心，依舊在聊著自己的事情。

“咱們不過七八日就能抵京北的水陸碼頭，我已給小姨母同姨夫去了信，他們會來接我們一程。”

“我家于京內(nèi)已置有房院，以供我述職后居住，你為何要借住到別家？”崔鶴雍一愣，“莫非是怕有人閑話我所升任的官職自你處來，多有毀謗？”

“哎，這是其一，其二是我小姨那個(gè)脾氣大哥你也知道，若是不讓她仔細(xì)瞧瞧我渾身上下好好的離死還遠(yuǎn)，她無論如何也不放心，我怎么都得去她那借住幾日的。”梁道玄頗為夸張嘆氣，“我又何嘗不想和大哥一起，長輩膝下總是很多拘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