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是個尋常討飯的,先生們尚且習(xí)以為常,可那人的模樣卻有些古怪:頸間圍著條鐵鏈,肩上蹲著只毛羽油光水亮的大烏鴉。衣褂污垢遍布,下裳皺巴巴地半塞在腰間。那似是件道袍兒,上頭繡著云鶴紋,白鶴卻已被煙灰染成了烏鴉樣的漆黑。這人不像是來乞吃的,倒似是靠扮彩、耍雜戲來向人討幾個錢的。
那叫化子少年走到一個卜卦攤前,開口道:
“勞駕,幫我算上一卦?!?/p>
算卦先生抬眼望了望他,只見蓬亂發(fā)絲間一對星眸漆亮,炯炯有光。這人若是拾掇齊整了,倒似個精神足的少年。
可先生此時只嫌他打扮臟污,蹙了眉,又緩緩埋下頭去,慢條斯理地?fù)嶂掷锏牡窆巧茸?,道:“算卦要錢,這世上辦甚么事兒都需錢。你有錢么?”
其余卜卦人默然地拾掇起了簽筒,扭頭避過這叫化子身上穢氣。
少年反而道:“你瞧我像是有錢的樣子么?”
卜卦先生眉頭一跳,又將兩只眼望上來。那少年咧著嘴,烏漆漆的眸子睨著他,像一只餓獸。再仔細(xì)一看,那臉上的煙灰像是胡亂抹上的,東一片西一塊,頸子上卻未勻好,露出一片皙白如素箋的肌膚。
先生心中略略一警,當(dāng)即展開褶扇,遮起面。這小子看人輕傲,仿佛不將他放在眼里。左近青山嶺里有一伙匪賊,常來劫山下村里的雞狗。那群賊子藏在林溝里,少遭日曬雨淋,都養(yǎng)得豬一樣的白胖。
但馬屯街上的卜卦人多半與勢家打點(diǎn)過關(guān)系,通過關(guān)節(jié),匪賊卻是不怕的。于是算卦先生冷哼一聲,吹胡瞪眼道:“哼,我瞧你模樣窮酸,是個窮叫化子,不似是有錢的,倒像是來搶錢的!”
這街上閑坐的其余人聽了這話,皆面露警色。那少年乞兒卻莞爾一笑,道:
“我以為先生會相面,卻不想您看走了眼。先生莫非瞧不出我的富貴面相?我有的是錢。”
說著,他便伸手入懷里,取出一枚黃澄澄的銅板來,推在桌上。算卦先生聽他口氣甚大,先是愕然,待看清了那銅板,便撇嘴道:“這才多少錢,算一回最少要一百文吶!”
那少年手一晃,竟又在桌上排出一吊錢,一百文分毫不少。算卦先生又怔了一怔,這才不情愿地開口:“要算甚么?運(yùn)勢,姻緣還是風(fēng)水?”
“算祿命?!苯谢又噶酥缸约海皫兔η魄莆夷芨邏蹘缀?。”
這小子一副目中無人的模樣,卻手吝得緊,看來沒甚么油水可榨。算卦先生嫌他錢少,只想將他快些打發(fā),只粗粗相了面,便擺頭捋須道:“你這天中低塌,終身有厄,怕是活不過二十吶?!?/p>
按慣例,一百文只能算得個短壽,一兩銀子才能算得出長命富貴。
叫化子點(diǎn)了點(diǎn)頭,又走到另一個卜卦攤上,再從懷里摸出一吊錢,放在桌上。
那先生心里也嫌他,大搖蒲扇,搖頭晃腦,學(xué)起前一人的說辭:“小兄弟,你印堂發(fā)黑,怕是會克死爹娘,沒到弱冠之年就一命嗚呼啦!”
第三個算命先生見他放了錢,也盼著這古怪的小叫花子快些走,便趕著道:“唉,別算啦,你面小而尖,本是副早夭相貌。我瞧啊,能再活十年得要賠上升天的福氣……”
少年叫化子聽罷他們的話,倒也不慌張,只是微微一笑,問道:“你們都算得我活不多幾年?”
“正是,正是!”眾卜卦先生齊聲道。有人揮掌噓聲趕他,“咱們也沒法子延你的壽,快些走罷,省得留得久了,給咱們沾上了晦氣?!?/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