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7章 （第2頁）

山中果有一青瓦小院，瓦片在月色里像鍍了銀。小蛇好奇地張望，這兒比他們睡的攤棚要好。神君入了書齋，它瞧見靠墻的杉木架子上盡是經(jīng)籍，仿佛是一座書卷的森林。神君點了麻蒿，從架上取下一冊簿子，攤開來細看。

小蛇爬過去瞧，問道：“好大的簿子，這是甚么？”

那簿子上布滿蠅頭小字，像細細的雨珠。神君道，“是能定人命理的天書。”

小蛇定睛一看，果不其然，那冊子的頭與尾，哪一頁里的年歲皆注記著：大淵獻。水患、兵災(zāi)、地動、瘟疫……那上頭寫著一個個慘死的人，有無數(shù)生靈在那墨跡里哭嚎。

神君提筆，開始在搖曳的火光里涂抹寫敘。小蛇問他：“你又在做甚么事？”

少年晃了晃筆，道，“先前我不是說了么？我要補葺年歷，改往修來。每月的前十五日，我得在山上做這事兒，待餓得前胸貼后背了，再下山去覓食偷生?！?/p>

小蛇瞇起了眼，望起了那些字兒。奇的是，神君的筆尖點到哪一行，那瑩白似玉的書面便冒出裊裊輕煙來。煙里像西洋鏡一般現(xiàn)出迷離的光景，于是它望見霜露急降，山崩川洪，無數(shù)凡人在災(zāi)荒前哀痛欲絕，哭天號地。

“這又是甚么？”

“是天書里記敘的命理，是命中注定要發(fā)生的事兒?！?/p>

“這些人注定受災(zāi)，那該如何是好？”

神君道：“替他們改命逆天，我會奪去他們的苦難?！?/p>

小蛇在那一張張悲慘臉中辨出了一張識得的臉。那是不久前方才痛揍過神君的佃民，他提著油桶轉(zhuǎn)過金陵的街角。一個人犯忽地從旁躥來，手里捏著一枚碎瓷，見他阻道，便大吼著將佃民脖頸刺穿。

小蛇看得渾身一顫，卻張揚地大笑：“神君大人，你瞧，今兒欺侮你的那人有了惡報！”

神君眉頭卻一蹙，將那行字打量了幾番，旋即提筆劃去。小蛇望見他用朱筆在那字旁又添了幾字：

代受其難。

燈影里，它驚愕地發(fā)現(xiàn)，神君的素衣上不知何時已現(xiàn)出一點妖冶的艷紅。那艷紅出自胸口，像一朵無端飄落的梅花。神君忽而痛苦地揪住了前襟，喘起了氣，像是有人以碎瓷刺穿了他的胸口。

“神君大人！”小蛇驚叫一聲，攀上他的腕節(jié)。它望著那鮮紅的血跡愈洇愈大，心急如焚，“你在做甚么？你是在將那混子應(yīng)受之災(zāi)移到自己身上么？”

它繼續(xù)叫道，聲音像是繃緊的線彈動時發(fā)出的顫音。

“你憑甚么做這畫蛇添足的事兒！”

“我是神仙。既是神仙，這身上賒的賬數(shù)輩子也還不完。世人生死皆交由我定奪，多救一人也無妨?！?/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