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壇山下暗流涌動。
自那自稱天穿道長的少女橫空出世后,豫州便似亂了套。在此之前,升天道途皆被世家把持,若無紋銀,尋常人都無法入道門??赡桥旱某霈F(xiàn)卻似在昭告世人:不必習(xí)勢家之道亦可傲然立世!
天穿道長雖掛文家客卿之名,卻似與其早已劃清界限。文家不擾她的日子,她也不助文家行事。故而各勢家也不怕動了她文家便會動怒,于是便派出眼線緊盯著天壇山腳,天罡二十九法隔垣洞見符貼了一路,守株待兔,只等著她再度下山。
天穿道長下山采買符紙的日子到了。
這一日,黎陽鎮(zhèn)里演起角抵戲,街市里比肩接踵,好不熱鬧。百十個人頭湊在一塊兒,目不轉(zhuǎn)睛地看耍藝人找鼎,喝彩連天。一個老人卻對這鬧戲看也不看,慢騰騰地從人群里行出。他裹巾布衣,一身補丁,兩只露在外面的手粗糙如老樹,沾滿干硬泥點,看著似一個莊稼漢子。
這老人正是玉都魔僧。
他用巾帽裹起了頭上戒疤,腰中甘瓠盛滿人血。他也不提錫杖,卻時不時動著鷹爪似的兩手,指節(jié)咔咔作響。他心中盤算,待見得天穿道長出現(xiàn),他便尋個機(jī)會上前,用手爪掐斷其咽喉。
老僧自南陽動身之前,陰家私臣曾予他一卷天穿道長的畫像,叮囑他要殺的人生的是何等相貌,但魔僧將那畫像棄于一旁,并未翻看。
因為他有自信。
他便如一只豺狗,能輕易嗅出人群中的血氣。他相信在看到天穿道長的第一眼時,他便能精準(zhǔn)無疑地識出。
魔僧知道南陽陰氏來尋他的原因,因為他外表便似一個干巴巴的小老頭兒,行路顫顫巍巍,任誰都會心生憐意。那天穿道長見了他,只怕也會憐上心頭。
走了幾步,老僧忽而停住了,他望見圍觀尋幢的人群里鉆出一個小童,戴一虎頭帽,兩只眼生滿白翳,正支著根竹杖慢慢走著。
魔僧見了那小童,心里念起陰家私臣說的那話:“……是個年紀(jì)尚輕的小孩兒,細(xì)皮嫩肉……”
于是老僧當(dāng)即心中大喜,暗道:“天穿道長,老衲尋到你了!”
——
靈寶童子乘著小舟,一路泊至黎陽。
他接了汝南趙家的請托,要來天壇山下殺天穿道長。他知道為何汝南趙家尋上了他,因為他外表便似一個盲眼小童,行路一步三跤,任誰都會心生憐意。那天穿道長見了他,只怕也會憐上心頭。
靈寶童子目不可視,故而不知那天穿道長模樣。但他信誓旦旦地對當(dāng)日前來拜謁的趙家人道:“叔叔,你別憂心,我耳力極好,可辨人足音。習(xí)劍道之人腳步輕盈,吐息均勻綿長。倘那人行至我面前,我定能認(rèn)出。”
此時他入了黎陽街市,只覺耳旁沸水似的大響,那呼呼吐火聲、講史的唾沫星子飛濺聲、胡琴聲兒,糨糊似的混在一起,流入耳中,教他天旋地轉(zhuǎn)。好不容易出得人群,靈寶童子臉色慘白,敲著拐棍往前走,此時卻聽得一道足音入耳。一剎間,那足音便如天籟之音,聽得靈寶童子驚喜欲狂。
那腳步聲顫顫巍巍,卻聽得出其主身姿如飛燕舞鶴,輕捷無比。那足音的主人似是個老頭兒,時不時顫咳兩聲,格外引人哀憐。
靈寶童子記起汝南趙家人與他說的那些話:“天穿道長年紀(jì)大抵比您大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