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等天穿道長應(yīng)答,他便殷勤地解下竹擔(dān),托起一張畫兒,道:“你瞧,這是黃荃富貴,那是徐熙野逸。我同書畫院的才子有交情,這些字畫雖非原本,卻也是極有才氣的摹本,大幅五兩,小幅二兩,這價(jià)公允,姑娘意下如何?”
天穿道長避開那少年,平淡地道:“我看不懂字,賞不懂畫?!?/p>
那少年不依不饒,又從擔(dān)子上解下燈球,笑嘻嘻道,“那姑娘你看,這燈球這般漂亮,戴到頭上,可勾人得緊。燈夕快到了,我便宜些賣予你,瑪瑙地,二兩銀子,成不?”
天穿道長回過頭來,敲了敲他架子上的畫。
“你這紙薄如蟬翼,宣紙多層,怕是連摹本都被你一揭為三了罷,哪兒值得上五兩銀子?”
“還有這印色不對,恐怕是你盜刻名章,往畫上添了款罷?!鄙倥灰恢赋鏊呢浿写寐?,“還有這瑪瑙,是染過色的石子么?”
那少年聽了這番話,汗出如漿,卻仍硬著頭皮隨在她身旁,嘿嘿笑道:“姑娘真是好眼力,這樣罷,我將身上的東西折了半價(jià),一齊賣予你,如何?”
這小子仍不死心,一心想賣空身上的玩意兒。天穿道長斜睨著他,道,“你是甚么人?穿得似個道士,行頭像個貨郎,?;ㄕ袝r又是個騙子?!?/p>
那少年咧嘴一笑,兩顴鼓起,像一對小饅頭。他道:“我是道士,也是貨郎,卻不是騙子。”
天穿道長說:“騙子都不會承認(rèn)自己是騙子?!?/p>
少年說:“姑娘,我誠心做買賣,你何必這樣污我?”天穿道長走一步,他便跟兩步,像被魚膠黏住了似的。一路走,他便一路叫賣銷貨,一會兒說麻糖好,一會兒說珠串妙,饒是修了無情道,天穿道長也不禁覺厭煩,甩袖道:“你跟著我做甚?我不會被你騙到的?!?/p>
憨實(shí)少年道,“今日騙不到,興許明日便騙到了呢?”
“你已承認(rèn)你就是騙子啦?”少女道。
那少年臉一紅,又嘿嘿笑道:“大信似詐嘛?!?/p>
天穿道長說:“我身上沒子兒,你隨著我十天半月,也騙不到錢的?!?/p>
說著,她將自己袖袋往外一翻,只見那袋里空空蕩蕩,只摸得一枚銅板出來。
那少年見她著實(shí)窮酸,不免泄氣,卻也強(qiáng)笑道:“今日無錢,明日指不定有錢嘛。若是明日無錢,這輩子也還有望掙得大錢,到那時再騙不遲?!?/p>
少女說:“如此說來,你是在看好我嘍?”
“那是自然,我瞧姑娘天庭飽滿,豐隆寬厚,是富財(cái)之相,是條大魚?!蹦巧倌昃o跑幾步,諂媚地笑,“姑娘,我跟定你了!”
白日高懸,正午陽光大盛,映得人世燦爛無比。白衫少女邁步而行,那青褐少年在其后亦步亦趨。天穿道長目光后瞥,卻見那少年著一對破爛草履,露出的腳趾頭上滿是水泡,亦結(jié)了許多血痂,不知已行了千百里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