易情攥著那片紙屑,忽而淚如泉涌。
在空無一人的混沌里,淚水連串而下,打濕了紙頁。與上上回不一樣,他已不是身無長物,只要有了這句話,他便真能攀過劍樹刀山,鑄得神跡。他從來就是這樣的傻子,哪怕知前方會是龍?zhí)痘⒀ǎ灰獞驯б痪€希望,他便會一往無前。
“就從這里開始罷?!?/p>
他說道,既是自言自語,也是在對那些因他而亡故的人們說話?!拔視念^開始,新寫一部天書。在那書里,人人皆得完滿;在那書里,再無兇年連延。只要我活著,便是注定該寫那部書的;倒不如說我是因為了寫那部書而活。那便是我的夢,是我曾未能實現(xiàn)的神跡,如今到了它應(yīng)實現(xiàn)的時候了?!?/p>
像是有一個聲音在心里問他:“沒有神來見證的事,怎可被稱作神跡?”
他喃喃道:“既然神明已不復(fù)存在,那便由凡人來見證罷。”
那聲音繼續(xù)尖酸地道,仿佛在動搖著他的決心:“可是連凡人都不會知曉你究竟做了何事,你將會在頹垣廢井間孤獨(dú)終老,為了羅織這夢嘔心瀝血,卻不曾被世人所恩謝。”
“那又如何呢?我是為了坐上神臺而鑄神跡的么?是為了應(yīng)天受命而去攀天磴的么?”易情道。
“那你又是為了甚么呢?”
易情沉默了。思緒猶如矛與盾,在腦海中激烈交鋒。最后,他說:
“我是為了我自己?!?/p>
“為了自己而書盡六合?你真覺得這緣由能支持著你寫罷整部天書?”那聲音在心底叫囂。
易情說,“是,我素來是個自私自利的人,所做的一切也不過是從心所欲。因我想看那人人完滿的世界,所以便要寫;因我欲看那穰歲豐年之景,所以也要寫。我是為了自己,方才要寫就整個世界。”
那聲音似是無話了,良久方才對他道:“那你便去做罷,只是千萬別忘了此時此日之話,千萬莫要后悔?!?/p>
“不會后悔的?!币浊檎f?!耙驗楸群蠡诟醯目嗤矗乙殉赃^成千上萬回了。”
內(nèi)心的騷動就此平息。他站起來,向著眼前的混沌走去。墨色氤氳著,像在勾勒著他最想見到的圖景。云水藍(lán)的天穹,落雨的青山,潤濕的草葉。蛩蟲低吟,鳥鳴深窈,一道青石徑直入山間。樸陋的山門,搖搖欲墜的荊梁屋。撐著皮棉紙傘的白衣女子,著道裝的白須老頭兒,慵怠的弟子,籠里上躥下跳的鴰鳥與白兔。容姿俊麗的赤服少年在三清殿外等著他,笑容溫煦生光。從一開始,他們便是他欲鑄成的神跡,之死靡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