易情看了,付之一笑,將麻紙遞回給白冥不夭,道:“這倒是神話我了,我尚不知我有這等能耐。那些凡人以為我卓爾不群,卻不知我才蔽識淺?!?/p>
白冥不夭道:“這是往昔的滎州黎民為您而撰的詩句,小的從舊籍里翻了出來。大司命大人,您為何不在凡人間顯揚?他們往時便相信您,這一世想必也會一樣。您不該寂寂無名于山林,您應(yīng)做人世的指路明燈,讓您的功績得萬事頌傳?!?/p>
易情卻問他:“你幾歲學(xué)會走路的?”
白冥不夭不明所以,但還是老實答道:“初度時會的。”
“孩提之后,可還需爹娘提攜?”
“自然不用了。”白冥不夭笑道,“自個兒能走路,怎會勞煩兩親牽引?”
易情微笑:“是啊,神明如父母。凡民似孩童。如今凡人已然長大,早不需我們提攜了?!?/p>
白冥不夭張口結(jié)舌,半晌無話。風(fēng)吹得緊了些,冰冷砭骨。易情后知后覺,他們已站在這兒敘話了半炷香的時候,他身上衣單,開始瑟瑟打抖。于是他往屋中一指,對白冥不夭道:“進來坐坐罷?”
白冥不夭卻紅著臉,笑著擺手道:“小的只來煩勞片刻,不一時便走了。大司命大人您說得不錯,是小的目光淺短,凡人雖微如螻蟻,但蟻穴尚可潰堤,是小的小瞧凡人了?!庇譃橐浊檫f上一只小布包,“您若無意再坐神位,在凡世過活,小的也不能強求。這是一點碎銀,請您笑納?!?/p>
“只是小的還是為大人不值,因為在小的看來,您方是真正的神?!?/p>
白冥不夭拍了拍身上的雪,赧然笑道,“您本應(yīng)得生民香花供養(yǎng)的?!?/p>
易情笑著搖了搖頭,神色里藏著一絲哀傷,“我不稀罕是否有人供奉?!?/p>
“是啦,像您這樣的連天地都可重造的大神明,想必甚么神跡都能信手拈來,甚么愿望美夢都可得圓,自然瞧不上香火進貢?!卑宗げ回舱f話輕快了些,轉(zhuǎn)身過去,向易情擺了擺手,“年關(guān)時候,是小的打擾您了,先行一步,祝您新禧大吉!”
易情的心頭無由地感到失落,他問道:“不留下來坐一會兒么?”
“不敢,不敢。”白冥不夭謙恭地道,臉上卻滿溢著歡欣,“判官老爺還在陰司里等著小的一塊兒熬年呢?!?/p>
地府錄事掐了個訣,身影忽似輕煙般散了。長風(fēng)掠樹,雪壓寒林。易情呆立著,白茫茫的天地里仿佛又只剩下了他一個人。
他踉蹌著走出去,只見山下萬家燈火,連綴成一片星河。
回到堂屋里,火石半天擦不著。屋里的空氣如凝了冰,身上針扎一樣地發(fā)痛。破牗在寒風(fēng)中哀鳴,草廬于大雪里戰(zhàn)栗。他靜靜地坐于黑暗里,如往常一樣。
甚么叫“甚么神跡都能信手拈來,甚么愿望美夢都可得圓”?想起白冥不夭的話,他自嘲地一笑。趴在木臺上,一幅年畫映入他的眼簾,年畫一旁寫著“上天降福,新春大喜”,畫的是一家四口聚在桌前同吃一頓年羹飯,五辛盤、水點心、紅燒肉和羊炙后是一張張笑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