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話語冰冷,聲音若是再大一點(diǎn),更像斥諷。
阿多圖難忘大王在看到衡煬被攻時(shí),震詫間驚慌的模樣,那個(gè)時(shí)候他隱隱覺得,遲早有一日這個(gè)梁女會(huì)害了他們的王。
江念不知自己何時(shí)得罪了這名親衛(wèi)首領(lǐng),可他說得沒錯(cuò),她去了起不到任何作用,只好回了西殿。
呼延吉走前許她用正殿中一切器物,自然包括那個(gè)溫泉池子。
掌燈時(shí)分,江念洗罷身子從沐室出來,穿過露天泉臺(tái),走向里間的寢屋,將寢屋里的高燭重新?lián)Q過一遍,然后走到矮幾邊,跪坐下,用火箸將嵌入幾案上的茶爐挑開,再將里面的銀炭撥了撥,重新煮一壺茶。
待煮茶之際,她的一雙眼落到對(duì)面的書架上,遂斂裙起身,也不穿鞋,就那么赤足走了過去。
女人抬起臂膀,瑩潤的指尖從那些書脊上劃過,最后停在那本綠皮書上,她將它取出,捧著坐回矮幾邊,給自己沏了一杯溫茶。
翻開書的第一頁。
這一頁的字看著有些稚嫩。
“到梁國的第一日,十分背運(yùn),碰上了拐子,幾要變成囚奴,不知兄長知曉后會(huì)不會(huì)取笑我,嗚呼哀哉!堂堂夷越二皇子賣身為奴……”
接著是很大一片留白,再往后,只有一句。
“江家女面容舒美,心性嫻靜良善,年紀(jì)與兄長相當(dāng),兄可娶之?!?/p>
江念見了,一口氣差點(diǎn)沒緩過來,好你個(gè)呼延吉,原來一開始打得這個(gè)主意。
第一頁的文字并不多,她往后翻,一頁頁細(xì)細(xì)看去,“撲哧”一聲笑了,皆是一些小的生活日常,卻很有意思,此時(shí)的字跡已是有模有樣,例如這一段:
“某日,兵部吳大郎當(dāng)街縱馬,忽坐騎暴泄如注,馬腹雷鳴,襯褲膠附馬鞍,不能下馬,穢物橫流沾衣。市井小兒皆拊掌曰:‘此非汗血寶馬,乃糞溺畜生也!’吳大郎揮鞭大罵,滿街惡穢熏天,觀者塞途,嗟乎!德行有虧則四體受困,豈非天理昭彰耶?”
下面還有一行小字“此瀉藥實(shí)乃厲害,店老板誠不我欺?!?/p>
江念肘著桌案,笑得眉彎眼彎,那吳大郎是兵部侍郎家的,比呼延吉年長幾歲,卻也差不了多少,曾帶頭欺辱呼延吉,還有一個(gè)戶部家的田二郎,亦是囂張頑劣的性子,兩人不止一次故意刁難呼延吉,不過后來三人反倒做起了朋友。
這件事她當(dāng)時(shí)亦有耳聞,在京都傳鬧了好久,吳大郎一度出不了府門。
那時(shí)她還奇怪,怎的就那般巧,畜生腹瀉,偏偏吳大郎的襯褲就膠附在馬鞍上了。
江念再往后翻,便有些笑不出來了,嘴角的弧度僵得不上不下,臉色亦有些難看。
“江家女郎姿性嬌蠻,頭腦愚蠢至極,自以為是,每日珠翠滿頭,金玉加身,走起路來叮當(dāng)響,不禁讓人想到她的那條長毛狗兒,蹦蹦噠噠間,脖子上掛的搖鈴便叮叮當(dāng)當(dāng)?!?/p>
又一頁……
“每有創(chuàng)痕,我便尋到她面前,尤喜觀她嗔叱豪閥子弟之態(tài),我喚她阿姐,她嘴上不說,心里卻很是受用,我便利用這一點(diǎn),讓她替我撐腰,嘖嘖——如此憨直,誰家若聘此蠢婦,豈不無妄之災(zāi)?”
江念看著,氣得舌尖冰涼,指尖發(fā)顫,仰頭喝下一杯熱茶,緩了緩,又往后翻去……
中間又插了許多日常瑣事,她拿指從那些字上劃過,從段落中找尋自己的痕跡,找到了,這里!
“江家女脾性雖蠻,卻也有可取之處,譬如,容貌嬌美,還有……待日后再補(bǔ),故我給她予以雅號(hào)‘花孔雀’,同我夷越孔雀苑的雀兒一樣,孤高自許又目下無塵,蠢笨若斯,世之罕見?!?/p>
再一段……
“彼以為我傾心于她,荒唐至極!這般空有皮囊、毫無德行之女,小王豈會(huì)中意?為我所用罷了?!?/p>
江念看后三尸神暴跳,五臟氣沖天,茶也喝不下了,好……好你個(gè)呼延吉,好你個(gè)扮豬吃虎,合著這么些年我才是那個(gè)冤大頭!
可笑的是,她還自認(rèn)為她是他多年以來的求而不得,原來從頭至尾都是他在做戲,他只是在利用她而已……
“啪——”的一聲,女人將綠皮書合上,不敢再往下看,生怕自己血沖腦門,伏地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