產(chǎn)婆環(huán)著襁褓轉(zhuǎn)身出去,新生的孩子似乎受到驚嚇,“哇”地一聲大哭,貫透窗外闃寂的夜色。
紀栩聽到,心都要碎了,仿佛孩子在以哭鬧表達對生母的依依不舍。
她強撐著身體想要爬起,可四肢的骨頭如被人抽去,使不上半分力氣。
她艱難地抬起頸子,看著溫嫗,落淚道:“溫姆,我就是想瞧一眼,不會同姐姐爭什么……”
溫嫗沉肅地凝視她,那目光飽含深意,似乎夾雜著悲憫惋惜,她嘆了口氣:“彌留之際,何必再徒添傷懷?”
紀栩被她如同對待將死之人的神情和話語震懾,腦子里一剎轉(zhuǎn)過許多紛雜的念頭,她竭力鎮(zhèn)定心神,兩手卻不由抓緊了被子。
“溫姆,你在說什么?”
主母和嫡姐明明答應待她產(chǎn)子,就送母親去莊子上頤養(yǎng)天年、調(diào)養(yǎng)身體,并允她侍奉,兩人從此為伴。
“梅姨娘已經(jīng)毒發(fā)身亡了,走得很平和,你安心地去吧?!?/p>
溫嫗靜靜地道,命人端上一碗黑褐的藥湯。
紀栩瞧著那碗冒著熱氣、送她上路的藥湯,心中絲毫不懼,一種莫大的悲傷如潮水席卷了她,她感到近乎窒息,可憤怒和不甘又將她拉回了人間。
“為什么、為什么???主母自姨娘誕下死胎后不是一直花重金給她求醫(yī)問藥,為什么還要毒害她?我都替嫡姐生下了男胎……”
“人為刀俎,我為魚肉?!睖貗灥恼Z氣帶著一種憐憫的殘忍,“梅姨娘胎死腹中正是主母所為,她這幾年的纏綿病榻、藥石無醫(yī)也是慢性毒藥而致,要你破煞,不過是大娘子天生石女不能與人圓房生子的遮掩說辭。”
“你和你娘,從一開始就注定要死。”
紀栩聞言,渾身顫抖、冷汗涔涔,原來她對主母和嫡姐的言聽計從竟成了母親的催命符,原來她以為替身之后的曙光其實是一個歹毒狠辣的陰謀。
她和母親早如蛛網(wǎng)上的兩只蟲子,根本逃不開被吞噬的命運。
想到宴衡,想到孩子,她仿佛從茫茫黑暗窺到一線天光,央求溫嫗道:“阿姆,您能推心置腹和我講這些,誠然是個心善之人。姐夫乃一方總管,我又與他有夫妻之實,還誕下麟兒,您和我去向他言明真相,他會庇佑你我平安的?!?/p>
哪怕要死,她也要讓主母和嫡姐這兩個惡婦身敗名裂。
溫嫗微微一笑,像看未經(jīng)事的孩子似的:“小娘子,你知道什么人才能做主母的心腹,替她料理這些腌臜嗎?那必然是夫君兒女的性命富貴都寄在主子手中的?!?/p>
“我與你說這些,是希望你死個明白。下了黃泉,冤有頭債有主,報仇別找錯了人?!?/p>
她再次一嘆:“望小娘子來生投個好胎?!?/p>
語畢,命令兩個健婦將湯藥給她灌下去。
紀栩被一人掐住脖子、撬開嘴巴,另一人像給牲畜喂食似的把藥汁倒進她的口喉中。
“咳咳……”
紀栩奄奄地伏在枕上,側(cè)目看向窗外。
外面刮著大風,院里的樹枝被吹得飄晃搖擺,映在窗紗上,像無數(shù)雙鬼魂的手在拽著她墮入陰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