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知春坐起身,目光掃過身側(cè)的枕席,抬手間,瞥見袖擺處那一抹嫣紅,極淡,透出一縷脂粉香,幽幽浮動。
她的胭脂如何擦在袖擺上的。
是依偎上來的時候,不經(jīng)意地一蹭么——
意識回籠,裴知春臉色倏變,驚訝、羞怒交加,猛地拂去袖上痕跡,細細地、一寸寸擦,但嫣紅似滲進織縫。
越擦越顯,越抹越艷。
如昨夜病中渴求溫暖的軟弱,黏滯纏繞。
掃過剛才躺臥之處,仿佛還纏著她發(fā)絲間擾人的香氣,混合著濃重的藥味,令他胸中煩悶更甚。
瞬間,裴知春神色一沉,立身而起,轉(zhuǎn)向門扉,猛地掀開內(nèi)室簾帳。
他嗓音驀地砸在外間,孤高自許,目空一世的。
“喚人?!?/p>
旋即,腳步聲重重疊疊,幾名內(nèi)侍睡眼惺忪,匆匆掀過簾幔,繞過屏風后,皆齊齊垂首,大氣不敢出。
裴知春站在屏風后,凝睇袖口處的嫣紅,極其刺目的。
又聞空氣中揮之不去的藥味。
“這藥味得很,這味壓下去。”他嗓音聽不出喜怒,在吩咐一件再尋常不過的小事,“屋子里熏一遍,用重香?!闭f罷,裴知春抬手解下外袍,隨手丟在一旁。
心卻知,并非想丟棄衣物,而是昨夜難以掌控的狼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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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桃慶幸自己醒得早,趁著裴知春還沒徹底醒轉(zhuǎn),腳底抹油似的溜了出去。她才不想去猜一個將死之人的心思,自己還年輕,還得活命、長命百歲、萬年富貴。
天色微亮,她起身繞過屏風,撥開門閂,溜出屋外。這門昨夜她就留了心眼子,趁進來時解了鎖,特意觀察過四下是否有人在守著。
漱玉軒向來清靜,身邊伺候的不過兩三個內(nèi)侍,平日里守規(guī)矩得很,從不擅入公子內(nèi)室,更無人知曉這道偏門通往何處。
這會約莫是大多數(shù)下人沒起的時候,倘若能趕在院中動靜大起來前溜回耳房,便撞不上人。
哪想,剛踏出側(cè)門,一道頎長身影已佇立在回廊的轉(zhuǎn)角。
猝不及防撞上來人肩膀,春桃險些站不穩(wěn),驚魂未定地抬頭,便對上一雙凌厲的目光。
褚臨川。
“你,”他語氣極輕,蘊著幾分森然,“從哪出來的?”
褚臨川皺眉,瞥過她身后門扉的方向,以及略顯倉促的神情。
春桃心中恨極,將褚臨川翻來覆去咒了個千百遍。
“褚管事這話問得蹊蹺,”春桃嗓音打著顫,卻挺直背脊,“我自是當完差,從里面出來回耳房。回廊曲折,一時沒看清路,沖撞了褚管事,是我的不是。”
“當差?”褚臨川拋出這兩字,反復在心中咀嚼,嗓音淬著洞悉的寒意,“漱玉軒的規(guī)矩,幾時允許奴婢在內(nèi)室留宿?又幾時……允許奴婢從內(nèi)室直通這外院回廊的偏門溜出來了?”
此言一出,春桃心中暗罵,惺惺作態(tài)。
這人究竟是有多閑?從前還裝得像個兄長模樣,對她處處照顧,怎自打她與裴知遠走近些,便忽然變了臉似的,三天兩頭盯著她、敲打她,恨不得她犯點錯好被他逮著。
如今倒好,連她從哪扇門出來都要過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