終于摸到那扇薄薄的、漆皮剝落的木門,他用冰冷的鑰匙打開。
“吱呀——”
門軸發(fā)出不堪重負的呻吟,一股熟悉的混合著灰塵與舊書的味道涌了出來。狹小的空間,除了一張吱呀作響的單人床,一張布滿刻痕的舊書桌,一個塞滿書本和雜物的簡易書架,再無他物。
唯一的“窗戶”是一個小小的天窗,卻也布滿灰塵和蛛網(wǎng),此刻映著城市遠處模糊的光暈。
崔懷梅反手關(guān)上門,背靠著粗糙的木質(zhì)門板,身體才徹底失去了支撐。他順著門板緩緩滑坐到冰冷的地上,劇烈地喘息著,像一條瀕死的魚。
緊繃了一整晚的神經(jīng),在這絕對安全的、屬于他自己的黑暗角落里,終于“啪”地一聲,終于徹底崩斷。
那些被他強行壓抑的恐懼、屈辱、痛苦、后怕……如同開閘的洪水,瞬間將他淹沒。他死死咬著自己的手臂,將臉深深埋進膝蓋,身體蜷縮成一團,控制不住地劇烈顫抖起來,壓抑的嗚咽聲在狹小的空間里低低回蕩。
眼淚如潮水般洶涌而出,混合著臉上尚未干涸的污漬,流進嘴里,又咸、又澀、又腥,如同他此刻被徹底碾碎的人生。
不知過了多久,哭到幾乎脫力,他才慢慢平息下來,只剩下身體間歇性的抽噎。黑暗中,他的感官被痛苦無限放大,變得異常清晰。
衣服上那令人作嘔的苦酒味,無時無刻不在刺激著他的鼻腔,像一種無形的酷刑,反復(fù)提醒著他今晚遭遇的一切。
而比這氣味更頑固、更清晰地烙印在他腦海里的,是那個名字,以及那個名字所代表的身影——梨花。
她的出現(xiàn)是如此的突兀,如此的……不合時宜,像一顆燃燒的隕石,蠻橫地砸進了他死水般、早已放棄掙扎的生活。
她潑向姜朝頌的那杯熱可可,那溫?zé)岬囊后w兜頭澆下的畫面,此刻卻一幀一幀地在他眼前回放。
姜朝頌瞬間凝固的驚愕表情,狼狽不堪的頭發(fā)和襯衫,還有那雙被甜膩液體糊住、因不可置信而睜大的眼睛……一股近乎扭曲的快意,如同毒藤般驟然纏繞上崔懷梅的心臟,帶來一陣短暫而劇烈的痙攣。
那是一種沖破一切束縛的、毀滅性的宣泄感!
仿佛積壓在心底多年的所有恐懼、憤怒、屈辱,在那一刻,被她用最直接、最粗暴、也最痛快淋漓的方式,狠狠地砸在了那個惡魔的臉上!
是她!是她替他做到了他永遠不敢、也永遠做不到的事!
那一刻,他確實感受到了那扭曲的、近乎滅頂?shù)耐纯?!仿佛自己也親手將滾燙的液體潑向了施暴者!
然而,這短暫的、如同毒品般令人眩暈的快意,如同退潮般迅速消失。緊隨其后的,是更深的恐懼和巨大的、令人窒息的茫然。
可是……可是為什么?
為什么是她?
為什么偏偏是她?
她的“仗義執(zhí)言”和“拔刀相助”,并未真正改變他的處境,反而將他推向了更危險的境地,成了姜朝頌遷怒的完美借口。她像一陣風(fēng),肆意地攪亂了一切,然后瀟灑離去,留下他獨自面對一片狼藉和可能更加猛烈的報復(fù)。
“為什么……為什么要出現(xiàn)……”
他在濃稠的黑暗中喃喃自語,聲音嘶啞破碎,充滿了痛苦和不解。
這疑問像一把鈍刀,反復(fù)切割著他混亂的思緒。
是巧合?是命運的又一次惡意玩笑?還是……她真的還記得那個在骯臟小巷里發(fā)生的一切嗎?她記得那個蜷縮在墻角、像垃圾一樣的崔懷梅嗎?這個念頭像毒蛇一樣鉆進他心里,帶來一陣尖銳到令他窒息的刺痛,以及一種幾乎將他淹沒的羞恥。
在小巷里,她用手機閃光燈刺破黑暗,她拍下他和姜朝頌的“罪證”,她替他趕走那些混混。然后,只是淡漠地、如同看路邊石子般瞥了他一眼。
她記得他。
可剛才在包廂里,她親口說,她不是為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