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陳平川只是低頭,作出一副誠懇受教的模樣,心里卻自有另一番計較。
木秀于林,風(fēng)必摧之,行高于人,眾必非之。
藏拙,尤其是在這深宅大院,方是安身立命的長久之道。
唯一不必刻意遮掩的,便是他那驚人的記憶力。
方先生教過的東西,無論篇幅多寡,他總能一字不差地復(fù)述出來。
這一點,尚可以用“天資聰穎”、“過目不忘”這種天賦異稟來勉強解釋過去。
不過,這份近乎妖孽的本事,還是讓見多識廣的方先生暗自稱奇。
再見到陳平川每日除了盡心伺候少爺讀書,其余時間便是抱著書本苦讀,描紅練字也從未有絲毫懈怠,那份超乎年齡的用功刻苦的勁頭,更是讓老先生頗為欣賞。
“這孩子,雖然寫字實在是不堪入目,但這記性和這份用功的勁頭,或許將來也能在府里混個識文斷字的管事當(dāng)當(dāng)?”
方先生捻著他那幾根稀疏的山羊胡須,暗自思忖著,對陳平川的未來,其實并沒抱太大的指望。
他哪里知道,許多年后,每每想起今日這般“有眼不識泰山”的念頭,總會讓他一張老臉燒得通紅,羞愧得無地自容。
……
這日午后歇息,窗外蟬鳴一聲高過一聲,攪得人心煩意亂。
張金寶早就按捺不住了,小胖手緊緊扯著陳平川的袖子,急切地催促。
“大哥,大哥!快講孫悟空!那猴子被壓在山底下,后來究竟怎么樣了?”他一張小臉寫滿了焦急與期待。
陳平川正要開口,眼角的余光卻敏銳地瞥見窗欞外,一抹小小的粉色身影,飛快地一閃而過。
他嘴角幾不可查地微微揚了揚,勾起一抹促狹的笑意。
“少爺,我看小姐似乎也對這故事頗感興趣,不如請她一同進來聽講,如何?”
張金寶聞言一愣,順著陳平川的目光望向窗外,旋即咧開嘴,露出一個憨厚的笑容:“妹妹也想聽?太好了!快進來!大哥講的故事,可比街上那些說書先生說的要精彩一百倍!”
眼見自己被當(dāng)場戳穿,張靜姝這才不情不愿地從窗欞后探出半個小腦袋,粉嫩的小嘴習(xí)慣性地一撇:“哼!誰稀罕聽他的什么破故事!”
話是這么說,但當(dāng)陳平川清了清嗓子,用那不疾不徐的語調(diào),緩緩道出“那齊天大圣美猴王,被如來佛祖壓在五行山下,風(fēng)吹雨打,寒來暑往,一晃便是悠悠五百年歲月”時,一個小小的身影已經(jīng)悄沒聲息地搬了個精致的錦墩,不遠(yuǎn)不近地坐了下來。
她小手里還捧著一小碟雕琢成花瓣模樣的芙蓉糕,一邊小口小口地咬著,一邊豎起兩只小耳朵,全神貫注地聽著,那機靈的模樣,活像一只偷吃的小狐貍。
陳平川見狀,心中暗笑,故意逗她,講故事的聲音漸漸壓低,最后變得如同蚊子一般,只有緊挨著他的張金寶才能勉強聽清。
張靜姝果然上當(dāng),發(fā)現(xiàn)自己聽不清楚后面的精彩內(nèi)容,心里著急,只好一點一點地搬著自己的小錦墩,悄悄往前挪動。
等她終于能清晰地聽到聲音時,愕然發(fā)現(xiàn)自己不知不覺間,已經(jīng)端端正正地坐在了陳平川的面前。
而那個可惡的臭書童,正嘴角噙著一絲若有若無的笑意,似笑非笑地望著自己。
陳平川故作驚訝地微微挑眉,語氣帶著一絲戲謔:“咦?我記得小姐方才好像說過,不愛聽我的‘破故事’來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