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至后的第七個蟬鳴日,快遞堆在玄關(guān)積成小山。盛夏里用裁紙刀挑開緞帶,祖母寄來的羊絨披肩還裹著百貨公司的塑封袋,祖父挑的珍珠項鏈在絲絨盒里泛著暮氣沉沉的柔光。直到瞥見角落那個墨綠包裹,牛皮紙上的字跡像雨打竹葉般清瘦,她才感覺指尖重新有了溫度。美工刀劃開膠帶的瞬間,風(fēng)鈴草干花的香氣漫了出來。
蟬鳴穿透玻璃窗的下午,葉靜姝從碎冰藍(lán)繡球花里拔出銀色u盤時,指尖沾了盛夏的露水。她望著桌面上那臺貼滿動漫貼紙的舊筆記本,恍惚看見盛夏里盤腿坐在宿舍床上啃西瓜的模樣——二十二歲女孩的指尖正噼里啪啦敲著老款鍵盤,將男團(tuán)x-ti最新舞臺的4k視頻拖進(jìn)移動硬盤。
葉靜姝蹲在后巷鐵桶前燒第七個u盤時,火焰將男團(tuán)x-ti主唱的眼尾亮片熔成鎏金?;覡a里浮出盛夏里發(fā)在最后那條微博下的評論,那些惡意從屏幕里爬出來,在陰雨天發(fā)霉成青苔。她突然把整盒未拆封的專輯扔進(jìn)火堆,塑封膜在高溫中蜷縮成透明蝴蝶。
葉靜姝盯著屏幕里x-ti男團(tuán)主舞裴濟(jì)那張禍水般的臉,指尖狠狠掐進(jìn)掌心。這混賬東西知不知道盛夏里就是為他死的?那傻丫頭連狗刨都游不利索,竟敢跳下三米深的觀景湖去救落水的頂流偶像,最后自己像片枯葉似的漂在水面上——倒是成全了娛樂版連掛三天的十八線女藝人勇救頂流反殞命頭條。
她猛地掀開筆記本,刺眼的舞臺燈光從屏幕里炸開。裴濟(jì)正扯開鑲滿碎鉆的演出服領(lǐng)口,汗珠順著鎖骨滾進(jìn)衣襟,臺下尖叫幾乎要掀翻體育館穹頂。葉靜姝抄起手邊冰美式潑向鍵盤,褐色的液體順著x-ti男團(tuán)logo蜿蜒成扭曲的河。
蟬鳴撞進(jìn)空調(diào)房時,盛夏里正咬著冰棍第38次循環(huán)x-ti男團(tuán)的新歌。六個小紙人迭成金字塔偷瞄電腦屏幕,金箔剪的眼睛被藍(lán)光映得發(fā)亮。
屏幕上主唱突然甩了個k,盛夏里手一抖,冰棍汁滴在x-ti限量版寫真集上。七個紙片人同時倒抽冷氣,最機(jī)靈的那個已經(jīng)扭著紙腰肢去夠抽紙盒——這本該是個溫馨畫面,如果它沒故意把紙巾折成心形的話。
反了你們!女孩耳尖通紅去搶紙巾,紙人們哧溜鉆進(jìn)寫真集夾頁,恰巧停在那頁主唱濕身泳池照上挑釁地扭秧歌。窗外忽然卷進(jìn)熱風(fēng),把某個膽大包天的小紙人直接吹到了盛夏里鎖骨上。
子夜星河流轉(zhuǎn)時,檀香木刨花簌簌落在青磚地上。盛懷安握著祖?zhèn)鞯聂敯喑?,尺緣映著窗外溶溶月色,恍若?dāng)年孫女攥著冰糖葫蘆跑來時,糖衣上淌下的琥珀色蜜痕。
老伴林湘儀在織機(jī)前怔怔出神,老式留聲機(jī)里x-ti男團(tuán)的新曲《仲夏夜飛行》兀自旋轉(zhuǎn)。爺爺做的八音盒可會唱月光曲呢?;糜巴嶂^笑,鬢邊絹花浸著露水。老裁縫布滿繭子的手不知為孫女裁過多少衣裳,此刻卻懸在陰沉木棺槨上方顫抖。盛懷安終于明白,為何白日里刨這塊百年金絲楠時,年輪里滲出的樹脂竟帶著茉莉頭油的甜香。
更漏滴斷三更,刨刀在棺蓋上刻出最后一道云雷紋。盛懷安望著滿室雕琢精美的壽材,忽然想起教孫女刻木鳶的那個午后。小丫頭把刨花簪在發(fā)間,說要比x-ti男團(tuán)海報上的星星還亮。如今他握著為至親篆銘的刻刀,墨線卻怎么也彈不直——原來最精致的棺槨。
好在他和林湘儀做亡人生意,在幽冥攢了不少的功德值,給了盛夏里最好的生活,可孫女一個人在幽冥,他們總歸是擔(dān)心她被欺負(fù),好在孫女還算懂事,會時不時來他和林湘儀報平安,有什么想要的也會跟他們開口要。現(xiàn)在孫女不過是要個帥氣的男明星而已,這有什么難的,只要他孫女想要,天上的星星他都想辦法摘下來。
黃泉路上陰風(fēng)瑟瑟,林湘儀與盛懷安守著這陰陽交界的營生已有三十余載。功德簿上的朱砂印一日日積厚,總算是將盛夏里捧在了忘川河畔最敞亮的宅院里??赡茄绢^孤零零在奈何橋邊轉(zhuǎn)悠,我這把老骨頭心里總歸揪著——幸而這孩子懂事,月圓夜總托紙鶴捎來平安信,前日還畫了朵曼珠沙華討要新裁的羅裙。如今不過是想在望鄉(xiāng)臺搭戲班子時添個俊俏郎君,莫說是凡塵戲子,便是要廣寒宮玉兔化作人形,老頭子我也得去求判官借生死簿改命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