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惇站在班次最后,看著文彥博身邊亂作一團(tuán)的樣子。他心中樂得很,幾乎要笑出聲來。前些日子,王韶把向?qū)殮獾弥辛孙L(fēng),當(dāng)著幾千人的面昏倒在地。眼下看著文樞密的模樣,好像也是要不成了,若是他今次也昏倒在朝堂上。日后若再有人想跟王韶過不去,比如那些御史,怕是都要先把開竅行氣的蘇合香丸隨身帶著,才敢披掛上陣了。
可惜文彥博讓章惇失望了,殿中唯一的三朝宰輔終于還是平靜了下來。畢竟在朝中起起落落幾十年,心思城府不是向?qū)毧杀取?/p>
被御史指著鼻子罵過,被天子當(dāng)面斥責(zé)過,還從宰相的位置上掉下來被趕出京城過,經(jīng)歷了這么多事后,文彥博這個歷經(jīng)三朝的元老重臣,豈是這么容易就被打垮,氣倒?
用力推開天下官品最高的一群急救醫(yī)生,文彥博重新站定,與站在身前關(guān)切的看著他的王安石對上眼,從牙縫中迸出話來:“老夫可不是唐介!”
王安石沉默的走回自己的位置,連帶著其他宰執(zhí),還有重臣們都站回了原位。章惇退了兩步,也站回去了。
章惇?dú)w班,就見著他上首的呂惠卿正正的雙手持著笏板,紋絲不動,他的姿態(tài)就跟崇政殿廷對剛剛開始時那樣,一點(diǎn)變化都沒有。章惇看了呂惠卿一眼,他清楚的記得,方才的那一陣亂,呂吉甫可是連根腳趾都沒動彈。
‘養(yǎng)氣功夫還真夠好的……’章惇冷笑著想著。
等東西兩班再次站定,趙頊關(guān)切的問著文彥博:“文卿,可有何處不適?!?/p>
“臣無事?!蔽膹┎┯舶畎畹幕卮?,竭力讓自己站穩(wěn)腳跟。
‘那里無事了!’趙頊看著文彥博還是站不穩(wěn)的樣子,連聲說道:“來人,給文卿家一個繡墩坐著!李舜舉,你速去御藥院把御用的至寶丹、靈寶丹、蘇合香丸、如圣餅子、八風(fēng)散,還有……還有……”
趙頊一口氣把他所記得的治療風(fēng)邪的成藥都報了出來,剩下的一些他記不得了,‘還有’了半天,最后不耐煩的說道:“把該拿的都給拿來!”
李舜舉小跑著從殿后小門出去了,一名內(nèi)侍也奉旨為文彥博端來一個繡墩。
“臣無事?!蔽膹┎﹫?jiān)持說著。他挺直了腰背,連賜坐都不要,就硬是這么站著。他知道自己若是坐下來,露出一點(diǎn)病態(tài),尚留在朝中反變法一派,土崩瓦解雖不至于,卻必然大受挫折。
一雙雖已渾濁卻仍銳利的眼睛狠狠地盯住王安石,‘老夫可不會就這么認(rèn)輸!’
照理說看到捷報后,群臣都會贊禮拜賀,向天子恭賀戰(zhàn)事的勝利。趙頊在看到這份捷報時,腦中就在想著文彥博究竟會是用著什么樣的表情來向他恭喜。
他對此很期待,但文彥博眼下這副模樣,趙頊真的不敢玩了。氣死了三朝宰輔重臣,他的名聲可就要打著滾的往下跌了。就算他趙頊?zhǔn)翘熳?,也堵不上天下悠悠眾口?/p>
等李舜舉帶著個兩個小內(nèi)侍大包小包的抱著一堆急救風(fēng)疾用的成藥過來,趙頊便一股腦兒的全數(shù)賜給了文彥博,最后他對群臣說道,“今日已是無事,各位卿家還是各歸本司去。”
本來今天還是有不少議題要討論的,否則呂惠卿和章惇也不會站在殿中,他們就是為了要與文彥博打嘴仗而來的。但趙頊現(xiàn)在沒了心思,他接著又喚來方才的小黃門,對他尊尊囑咐:“去找張肩輿過來,好生送文卿家歸宅?!?/p>
再次拜過天子,宰相們領(lǐng)班而出。文彥博緊緊地跟著他們,腿腳上看不出有什么問題。等到走出崇政殿外的廊道,品級從高到低排出的隊(duì)形終于散開,大臣們各自向文彥博問過身體安適與否,見他似是無事,也就各自散著走了。但不知不覺間,文彥博已經(jīng)走得慢了些去,落在了后面。
文彥博一步步的向前走著,他身后是兩個抱著大堆御賜藥物的內(nèi)侍,而領(lǐng)了趙頊旨意的小黃門則是緊緊的跟在一邊。
臺階出現(xiàn)在眼前。文彥博舉步走下去,走了兩級,他腦中一陣突如其來的暈眩,腳下一軟,一個踉蹌,就要栽倒下臺階。小黃門連忙沖過去扶著他。但文彥博身高體胖,壯牛一般,他的重量卻連著把小黃門都帶了下去。正當(dāng)他們就要滾下臺階的時候,一雙堅(jiān)實(shí)的手臂伸了過來,穩(wěn)穩(wěn)的將文彥博扶住。
文彥博腦中暈眩稍定,抬起頭,卻見救了他的,竟然是章惇這個王安石的手下干將。
抓著文彥博的肩膀,章惇柔聲說著:“文樞密,要小心腳下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