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諸位是憑蓬萊府之名而來,看來這便是蓬萊仙宮對本仙的態(tài)度了么?”
獨眼男人嘴皮一顫,似要說何話,然而一旁的仙山吏們已然搶白:“那是自然!‘雍和大仙’長生千歲,不受塵涴,是助蓬萊脫火劫雪禍之神明,怎能教你以偽謗真,冒其名號!”
“雍和大仙”笑道:“真是有眼不識泰山。既敢忤逆神明,那本仙也不必留你們性命了!”
祂一擺手,“走肉”們當(dāng)即傾巢而出,似一大團馬蜂般急涌而上。獨眼男人面上沁出冷汗,嚅唲道:“今兒雖未逮著‘閻摩羅王’,卻也捉到一條不相上下的大魚了?!狈襟@愚則對仙山吏們疾喝道:“擺方圓陣勢,往村口撤!”
此時他們不知敵手底細,且那“雍和大仙”來頭古怪,不可長作周旋。于是仙山吏們執(zhí)稠木槍、蠱雕角弓的圍于外側(cè),抵擋著“走肉”們瘋狂洶涌的進攻。那粥水似對“走肉”們起了奇效,令他們力大無窮,手腳硬如堅鐵。不過一時工夫,便有仙山吏的槍桿被他們硬生生折斷,他們揮舞起鐵錘似的重拳,竟打斷了幾位仙山吏的肋巴骨。
那攻擊宛若海嘯,眼見著就要吞噬他們,忽然間,夜色里現(xiàn)出一道皎皎月光。
定睛一看,那并非月光,而是劍光!方驚愚一手持刀,另一手抽出背上被茅草裹覆的劍刃。含光出鞘,劍影似清絕桂魄,繚亂楊花。長劍削鐵如泥,光色煥煥,不過一息間便將一片舞爪張牙的“走肉”斬落在地。
仙山吏們皆在退卻,他卻反其道而行之,自人群里走出,手中執(zhí)的含光劍便如殘雪凝輝,耀人眼目。方驚愚對旁人高喝道:
“走!我殿后!”
仙山吏們向他投去感激的目光。方驚愚總是如此,敢于挺身涉險。楚狂卻也并未退卻,而是緊隨其身后,用自旁人手上奪來的角弓頻頻發(fā)箭,掩護方驚愚動作。然而他頭上箭創(chuàng)偏于此刻作痛,令他不由得射空幾箭。與此同時,“雍和大仙”低笑一聲,竟似彈子一般躍出,斗篷飛動,其下飛出幾道黑影,向方驚愚襲去。
方驚愚趕忙以刀劍格擋。那是“雍和大仙”的拳腳么?他感到每一擊都帶著崩山覆海之力,若不是以西皇鐵為鍛材的含光劍,說不定便要折于這襲擊之下。
于交戟之間,方驚愚瞇細了眼仔細一望,卻大驚失色,那并非“雍和大仙”的手腳。那黑影細細黑黑,淌著粘稠的黑液,腥臭不已,是一條似八蛸一般的觸角。
這“雍和大仙”究竟是什么妖魔?
正在此時,那黑影突而躥起,尖嘯著撲向方驚愚身后的楚狂!方驚愚急忙揮劍去擋,然而那黑影卻似有神智一般,靈巧地避過鋒芒。情勢危急,不及多想,他猛地撞開楚狂。就在那一剎間,劍風(fēng)拂掠起“雍和大仙”的風(fēng)帽,方驚愚望見了大仙的臉孔。
那是一張令人膽裂魂飛的面孔。肌膚如泥淖一般,渾濁不清,并無下頦,其上嵌著星星點點的白斑。
定睛一看,那并非白斑,而是眼珠。眼珠子鼓動著,便似沸鍋里的水泡,顏色各異的瞳仁倏地齊盯向方驚愚。一股巨大的恐懼攫住方驚愚的心房,這無疑——不是人的模樣!
“扎嘴葫蘆!”小椒在他背后遙遙喊道,萬分焦急的模樣。
方驚愚忽覺身形不穩(wěn),一頭栽倒下去。手腳忽失了氣力,那一瞬間,他以為自己回到了仍患軟骨癥的幼年。楚狂猛然扶住他,將他抱在臂膀里,一股鉆心的劇痛傳來,像要將他的心口劈作兩半。
方驚愚低頭一看,卻見胸前緩緩洇開一片血跡,染濕了緇衣。
“雍和大仙”探出的那細而黑的觸角如利刃一般,自胸膛而入,刺穿了他的身軀。
攢鋒聚鏑
夜色渾濁,山風(fēng)送寒。仙山吏們拔足狂奔,身后癲狂的人潮如影隨形。
方驚愚被扶到方圓陣勢的中央,仙山吏們一路護衛(wèi)他前行。血止不住地淌,不一會便染透了緇衣,他的臉龐也隨之而愈發(fā)慘白。小椒心急如焚,一迭聲地叫:“扎嘴葫蘆,扎嘴葫蘆!”生怕他一睡不醒。方驚愚輕輕搖了搖頭,忍痛道:“我沒事。”
楚狂道:“胸口被戮一記,得及時醫(yī)治,不可在此地耽擱時辰。還有,你若是不嫌棄,將那肉片吃上一二片,倒也能治愈傷勢。”
“什么肉片?”小椒心急火燎地發(fā)問,卻見楚狂提起一只豬皮袋子,正是方才“雍和大仙”硬塞至她手中、被黑血浸透的那只。小椒當(dāng)即面露惡色,掩鼻叫道,“你怎么將它撿了回來!”
楚狂打開袋口,只見其中竟堆著些漆黑肉片,蠕動如蟲,令人膽寒?!澳侨苏f得不錯,這是自其身上剝下的肉,可愈傷,也可增膂力。只是服食者若無定力,便會同那群‘走肉’一般發(fā)狂?!?/p>
“你怎會知曉得這般清楚?”
對小椒的這個疑問,楚狂默然不語。方驚愚忽而猛咳幾聲,創(chuàng)口迸濺出血花,當(dāng)眾人憂心如焚地上前關(guān)切時,他氣若游絲地再度搖頭,“不必了,我不會吃那東西?!?/p>
他虛弱地抬眼,楚狂的臉龐映入眼簾。出乎意料的是,那是一張帶著憂色的面龐。方才他聽楚狂口氣冷靜自持,以為這疑犯狼心狗肺,連代其受了一擊都沒法喚醒其良心,然而現(xiàn)在看來似是恰恰相反。楚狂的神色茫然而惶惑,扶著他的臂膀戰(zhàn)栗不已。
方驚愚道:“你很……掛心我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