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靠近東殿書齋繡有水仙與菖蒲的立屏,像是洛神自水中化生,來人的影子折照在由銀線繡出的水波層疊里。
在梁珞迦的示意后,影子開口說了話:
“稟告太后,中書省送來了今日請?zhí)筌灿[的奏呈?!?/p>
“放在案上?!?/p>
“是?!?/p>
這一聲拖得頗長,顯示足夠的恭敬完畢收聲,影子才自立屏后繞出,雙手奉著不過三四本奏呈撂在梁珞迦一側(cè)窗前擺滿文房用物的案幾上,而后悄聲移步。
這位內(nèi)監(jiān)自始至終沒有抬頭,梁道玄也沒看清他的樣貌。
屋內(nèi)又只剩下了陌生的兄妹二人。
鏤金番蓮三足香爐在桌案一角靜靜蹲伏,吞吐幽淡的香氣,話被打斷時,梁道玄一直盯著這個書案,桌角并無積累的奏章等物,唯獨一角摞著兩本金錦緙龍的書冊,能這樣裝幀的,大概也只有本朝的帝王實錄了。
“兄長……”
梁道玄忽然起身打斷了梁珞迦的話。
他走到書案前,低頭去看方才呈上的奏章,一共三本,里面都已經(jīng)夾了中書省的省批紙帶。
“太后日常的政務(wù),比我從前讀書時先生留的課業(yè)還少。”
梁道玄把真心話說得像句玩笑。
但梁珞迦聽入心后,卻明白得心下生涼。
“所以我需要兄長?!?/p>
梁道玄轉(zhuǎn)身,對上妹妹哀而不傷的目光:“我可沒辦法以國舅的身份去到中書省這樣機(jī)要的地方,只怕我能做的和太后所求相比不過是杯水車薪?!?/p>
有些話還是提前說清楚比較好。
“那也好過朝中無有依傍?!?/p>
梁道玄的話給了梁珞迦的說辭一個不能更好的落腳點,她不再躊躇于生分的情面,徑直道出自己的難處:“妹妹受制于宮禁,看外臣遞上來的消息,見外臣安排好的人,別說耳目,就連原本自以為貼心的宮人都隨時預(yù)備好背棄……其實我所求也絕非大權(quán)獨攬,而是安心二字足矣?!?/p>
先前霍公公的話有言在耳,梁道玄心下一震:蒲公公的消失不知與這句話的深意是否有所聯(lián)系。
他們兄妹還沒到能敞開心扉徑直問話的親厚。陌生的隔閡戰(zhàn)勝血緣的本能,兩個人始終未能像尋常人家的兄妹一般說些真正貼心的言辭,即便梁道玄的關(guān)切是真,梁珞迦的求援是真,然而,真亦有別。
或許是沉默再度來襲,讓梁珞迦感受到了一份等同于拒絕的寧靜,她緩緩起身,換了個輕松的口吻,眉宇也隨之舒展:“兄長被我匆忙請來,還未拜見過官家,你是他的親舅舅,合該讓你們舅甥先見一面再聊這些瑣碎?!?/p>
說罷,她傳來屏風(fēng)外肅立的宮人,不一會兒,便有一位乳嬤懷抱著明黃與赭石二色繡明龍紋蓋衣所覆的小嬰童款款入帷,朝太后盈盈一拜:“圣上請?zhí)蟀埠??!?/p>
梁珞迦動作熟稔地接過孩子,梁道玄起身長拜:“草民梁道玄,恭請圣安?!?/p>
這次太后沒有避開,只道了句:“免禮?!弊约核剖潜У贸粤?,也坐下來讓孩子坐在自己膝頭靠近懷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