離宮路上,伴著西流云霞,今日種種再過一遍神思,梁道玄又給自己眼下的處境把了把脈門。
首先,為他外甥皇帝擇師進(jìn)學(xué)的事不可能就為著他那一兩句話給抵消。
這些三朝元老沒有省油的燈——真省油也用不了三朝之久——今日不過是一時掉以輕心被他拿先帝壓制唬住,人家朝堂里的日子沒有半天是白混,自己的手段實(shí)在不夠看,無非是出奇制勝,待人想出更妥帖的道理只是時間問題罷了。
不過,這卻是一個兩方都能下的臺階,至少也讓他們意識到,咄咄逼人欺負(fù)孤兒寡母,要是讓人家魚死網(wǎng)破,大家的面子都不好看,能否折中、又折中多少,就要看此次威懾的后續(xù)效果。
其次,自己妹妹絕非一味要拿自己充作靶子,她顯然更需要一個穩(wěn)定的盟友,即便有所圖謀,也是互惠互利的共贏舉措,暫時他不會被賣掉——只要他們的利益始終保持一致。
話說回來,一個尊榮地位來自外甥皇帝的國舅爺,又為什么會自己砸了這份倚仗呢?
他們本來就是天然的盟友。
最后,他是有選擇余地的。
他之前同表哥說,無論如何,他都會是當(dāng)朝唯一的外戚,這是不爭的事實(shí),這是當(dāng)時兩人以為的最壞打算,可是妹妹向他展現(xiàn)出的絕非毋庸置疑的權(quán)力,而是請求,甚至條件都沒有深入去談,那或許這本就不是交易。
當(dāng)然,從妹妹梁珞迦今日的本事來看,她絕非愚魯之人,為兒子尋找到天然且優(yōu)良盟友的方式不應(yīng)以利而謀,這很正確,梁道玄對她的印象祛除了未見時那只是一權(quán)力造像的模糊,反倒多了些欽佩和嘉賞。
這可是比同情還有說服力的情緒。
因?yàn)檫@兩種情緒明確的告訴自己,與她并肩就是與明智的選擇站在一處。
但梁道玄心中仍有一道疑影,先破除掉,他才會做最終的決意。
唯二能給他解惑的人此刻正在焦急待他歸家。
姨丈和小姨所住的衛(wèi)宅不過是個小院,離帝京繁華煙云處頗費(fèi)腳程,縱然騎馬,仍是在一路縝思后天黑得透了方至。帝京深秋露重,白晝已然短了又短,小宅門前的燈籠掛出來的早,遠(yuǎn)遠(yuǎn)就能看見昏黃的燈影下,衛(wèi)家那名瘦骨嶙峋的老管家搖搖晃晃在風(fēng)里守望。
“表少爺!好少爺!你可算回來了,咱們老爺夫人可都急壞了!”
因梁道玄從前拜訪過多次小姨姨丈,老管家自然曉得親厚,牽過馬來又接著披風(fēng),笑得橫展開滿面的褶皺,幾乎是催著自家表少爺進(jìn)門的。
衛(wèi)宅其實(shí)只有一進(jìn)的小院,前罩開進(jìn)的門房住著一家四口經(jīng)年的老仆,繞過影壁與小院便是正房,這處院子占地比普通小宅多了一截花園在北面,建了小小的涼閣以供冬夏賞玩園景,梁道玄每次來都拒絕去住收拾好的寬敞廂房,反而央求住在這,他就喜歡姨丈和小姨靜心打理的這個小院子,滿滿俗世煙火氣,又不失文雅清新的柔情。
就像他的這對親人一般,待他歸來先不急著盤問,只關(guān)心他是否在宮中用了膳喝夠了茶,路上挨沒挨凍。崔鶴雍亦在這里坐臥不安的等消息,此刻也有千百句話要問,只是一時不好越過長輩開口。
安撫好了家人,梁道玄在六道目光的注視下一個人吃了一桌子的席,又灌下去兩碗湯,才算交待。
夜深時分,衛(wèi)琨與崔鶴雍都知道戴華箬與自己親外甥怕是有一肚子體己話要說,便留他們在入秋已改做暖閣的院子小居里對坐,又吩咐仆人沏了濃濃的熱茶撂下,這才離去。
“自己哥哥入宮,連口飯都不給,倒和她爹一個路子?!?/p>
戴華箬對非梁道玄的梁家人有極深的刻板印象,語氣里盡是心疼和不滿。
梁道玄雙手覆住小姨的手,安撫道:“來了一波大臣,好大的陣仗,太后也應(yīng)接不暇,我這才趕快離開,咱們自己家的吃食我都惦記了一年,可不能讓宮中那些油膩膩的宮宴占了肚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