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榆從青田那里知道了很多事。比如,食堂哪天會出現(xiàn)隱藏菜品,學校哪些人脾氣大、千萬不能惹。白榆毫不意外的在“脾氣大”這個話題中看到了顧樂殊這個名字,隨后又看到了青田做的補充:他是這些人中相對講道理的一個,不會隨便欺負人。
聽完“科普“的白榆,回教室的路上,看著周圍形形色色的同學,總覺得這些人陽光開朗的外表下藏著一團若隱若現(xiàn)的黑霧,像是一群隨時可能張牙舞爪的野獸。
站在講臺邊的一個男生留意到白榆,立刻發(fā)出一聲不大不小的咳嗽聲,原本喧鬧的教室像是被摁下了靜止鍵,所有人都用打量的目光注視她回到座位,然后用刻意壓低的聲音繼續(xù)討論剛剛的各種話題。
“……學校定于三月一日、也就是下周一上午九點在教室召開家長會,相關(guān)通知我也會發(fā)在家長群里,大家記得提醒家長查看消息……”
還在翻找課本的白榆聽到了班主任的通知,她手上的動作停頓了一下,之后一整節(jié)課都沒注意聽老師講的內(nèi)容,直到下課鈴響,她在座位上盯著自己空白的書本看了兩分鐘,起身走向辦公室。
她剛走出去,教室內(nèi)的討論再次開始了。
班主任搞不懂白榆這個學生在想什么,怎么會問出“家長一定要來開會嗎?不來可以嗎?”這樣的問題。
開學不到兩周的時間,顧廷光跟她打了不下五個電話,都是在溝通白榆在新學校的情況。普通學生家長做到這地步,她只會覺得煩,但那是顧廷光,每天忙的要死的顧廷光,她只覺得誠惶誠恐,順帶感慨一句父愛的偉大。她被告知過白榆這個學生的特殊之處:因為意外,最近才被接回家。她不理解白榆為什么要這么排斥家人,排斥同學,排斥所有人。
“家長會是為了讓家長更好地了解你在學校的情況,幫助你進步,雖然不要求家長必須到場,但最好有家長參加。你爸爸之前說過他會抽出時間參加你的家長會的?!卑嘀魅魏皖亹偵?。
“我不想讓他來?!弊诘首由系陌子艿皖^看著自己的膝蓋,聲音不大但是很清晰。
聽到這句話,班主任驚的差點丟掉手里的筆,沉默片刻后,她繼續(xù)用溫和的語氣說:“我會和你爸爸商量的。白榆同學,你還有其它事情嗎?”
等人走后,班主任想了好久的措辭,才敢給顧廷光聯(lián)系。三聲后,電話被接通。班主任斟酌著內(nèi)容,將白榆的話適當調(diào)整后告訴顧廷光,等待著手機那邊的安靜與沉默,不知道過了多久,她才聽見對方平靜的聲音:“麻煩老師了,我下周一有事就不去家長會了。您什么時間有空,我想單獨去學校找您了解白榆在學校的情況?!?/p>
在白榆回到座位前就已經(jīng)有好事的學生將最新八卦帶進教室,雖然他們沒聽到白榆在辦公室跟班主任說話的內(nèi)容,但結(jié)合家長會通知這個關(guān)鍵節(jié)點,不難猜出對方是因為沒人能參加家長會而找老師求情。
沒有家長能參加家長會這一點,很容易讓這些學生產(chǎn)生一個無比合理的推測——
“下周一家長會,你家長能來嗎?”
“當然能來,我又不像某些人有特殊情況,沒有正式的家長。”司卓妮聲音很大,目光直接落在剛坐下的白榆身上:“最討厭這些不知廉恥、破壞別人家庭的小三和私生子!”
被教室中央同學聲音吸引的白榆忍不住好奇,扭頭看了他們一眼,正對上司卓妮挑釁的目光。白榆聽不懂這些人話里的意思,“小三”、“私生子”這類詞離她原本的生活太遙遠了,她猜這些詞可能是最近新上映的電視劇里某些角色的名字代號。她忍住加入這些人討論的沖動,沉默的翻找下一節(jié)課要用到的書本。
司卓妮等了半分鐘,她準備好了白榆被她的話氣哭、跑去找班主任告狀、自己再在道歉的時候繼續(xù)陰陽怪氣,結(jié)果沒想到等來了嘲諷對象不明所以、甚至帶點好奇的眼神,隨后那個人居然跟個事不關(guān)己似的,翻找書本、做自己的事。她就像滿懷正義感、做好犧牲的勇士,沖著邪惡的敵人、拼盡全力揮出一拳,結(jié)果對方表現(xiàn)的壓根無所謂,甚至大概率都沒聽懂她的話。司卓妮被白榆的表情氣的滿臉通紅,就在她要沖到白榆面前,把那些話當著她的面將那些名詞大聲解釋一遍的時候,被旁邊的女生攔住了,對方臉上帶了點尷尬的笑,指了指腦袋,小聲道:“別氣了,估計她腦子不好使?!?/p>
此言一出,教室里圍觀“大戰(zhàn)”的男生女生們紛紛點頭:這種嘲諷都聽不出來,不就是腦子有問題嘛。
經(jīng)此一役,司卓妮徹底熄了跟“邪惡勢力”繼續(xù)戰(zhàn)斗的欲望。雖然白榆是個沒禮貌、出身上不了臺面的二等公民,但同時她腦子有問題。高貴的司卓妮不屑于跟這種笨蛋計較。
因為青田要做的事越來越多,白榆越來越難在中午十二點準時遇見他,但她有一堆話想跟這個唯一的朋友“說”,關(guān)于她那些舉止奇奇怪怪的同學,關(guān)于他們一起在追的最新動漫的劇情。所以后來找到青田工作地點規(guī)律的白榆干脆成了他的“工友”,倆人一起在空蕩蕩的體育館打掃衛(wèi)生,以至于過了兩個月,負責校園衛(wèi)生的不少清潔人員都記住了白榆那張臉,一到中午,看見拿著飯盒的白榆,會主動邊打手勢、邊跟她說青田在哪,這些大人偶爾聊天提到這兩個小啞巴,都忍不住在心底嘆息,他們被生活重重磨礪過的粗糙的心,在看到這兩個孩子站在一起的時候,難免會在嘴角掛起微笑的同時,又在心里涌出惆悵的悲傷。
白榆灰暗的校園生活,終于開始出現(xiàn)新得色彩。雖然她還是很少說話,但臉上的笑容變多了。在旁觀人看來,她更像一個傻瓜,經(jīng)常自顧自的傻樂。
五月的一天,一家人正在吃晚飯,夾了一塊豆角的白榆想到青田上周跟她說的豆角中毒事件,忍不住邊吃邊笑,坐她旁邊的顧樂殊看她笑容只覺得莫名其妙,加上最近這段時間,她傻笑的次數(shù)太多了,顧樂殊按捺不住開口詢問:“你在笑什么?”
沉浸在自己腦補小劇場里的白榆突然被他的聲音打斷,放下筷子,有些不知所措的看向顧樂殊。
顧廷光第一次產(chǎn)生了敲他兒子頭的沖動,看到白榆臉上消失的笑容后,他用溫和的語氣問:“是學校發(fā)生有意思的事了嗎?”
“……因為豆角很好吃?!卑子艽掖医忉屃艘痪?,隨后站起來說完“我吃飽了”,就趕緊回了自己的臥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