港城夜晚的天空浸染著一層詭譎的暗紫色,像淤積的舊傷。厚重且令人窒息的云層沉沉壓在鱗次櫛比的摩天樓宇之上,將璀璨的霓虹都壓得黯淡了幾分。
空氣黏稠悶熱,一絲風(fēng)也沒有,仿佛整座城市都被塞進了一個巨大的、不透氣的蒸籠里,憋悶得人喘不上氣,也憋著一場隨時要傾瀉而下的、滾燙的暴雨。
程斯聿閑散地坐在黑色轎車的后座位,微微側(cè)著臉,好整以暇地欣賞著窗外狼狽趕路的下班族。
男生神色倦懶,鋒利的發(fā)尾襯得后頸骨骼線條流暢分明,熨燙得一絲不茍的靛藍色國際高中制服外套,隨意搭在他身側(cè)的座位上,袖口上鑲著代表精英學(xué)府的徽章。
司機熟稔地操控著方向盤,即將駛?cè)敫鄢前肷侥瞧劽谶兊捻敿壐蝗藚^(qū)。道路兩旁是精心修剪的綠植和掩映在濃蔭中的獨棟別墅,每一棟都占據(jù)著令人咋舌的視野和地皮,如同沉默的巨獸俯瞰著腳下匍匐的眾生。
可僅一街之隔,景象陡然跌落。車輛駛過一片密集得令人頭皮發(fā)麻的舊式唐樓小區(qū)。
樓與樓之間近得仿佛能聽到隔壁的呼吸,密密麻麻的窗戶如同蜂巢,晾曬的衣物像萬國旗般在狹窄的天井上方招搖,斑駁的墻壁上爬滿了歲月和潮濕的痕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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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街之隔,天塹之別。
程斯聿淡漠的目光掠過那片灰撲撲的水泥樓,感到空氣里似乎都彌漫著一種混雜著汗味、油煙和廉價洗滌劑的氣息,與半山別墅的清冷奢華形成對比。
他想起父親程振邦某次在書房,對著規(guī)劃圖輕描淡寫的話語:“這種散發(fā)著貧窮氣味的臭水溝,遲早要被夷平?!?/p>
——
邁巴赫平穩(wěn)行駛,速度不快,漸漸地快要追上一輛灰白色的老舊電動車,那車雖舊得可憐,卻被養(yǎng)護得很干凈。
騎車的是一位穿著樸素的中年婦女,她目不斜視,身體微微前傾,專注地掌控著車把,朝著半山富人區(qū)的某個方向駛?cè)ィ笈胚€坐著一個年輕的女孩兒,身形瘦削。
前排的司機也注意到了這輛與附近有些格格不入的電動車,目光一滯。
那是程家剛來數(shù)月的一個女保姆,這女人平時穿得普通,卻長得漂亮,渾身上下都是風(fēng)韻,在傭人房里也顯得扎眼。
透過后視鏡,司機注意到程斯聿的眼神變得凌厲,周身溫度降至冰點。
在程家工作多年,他一直知道這位少爺?shù)钠獠凰闾?,父子兩人?jīng)常因為程斯聿的叛逆而鬧得不歡而散。
最近吵架的源頭,貌似就是因為這個看似卑微的女保姆,他隱隱察覺,這女人似乎已經(jīng)悄無聲息地勾搭上了風(fēng)流成性、妻子早逝的雇主。
“開快點兒。”后座傳來男生冷冽不耐的嗓音。
得到指示,司機立刻輕點油門,提高車速,豪車優(yōu)越的性能瞬間拉開距離,噴出的尾氣混著馬路上的塵埃,撲向那輛小小的電動車。
后座那個一直低垂著頭的年輕女孩兒,猝不及防被這渾濁的氣流嗆到,她下意識地抬手掩唇,露出的兩條胳膊纖細得過分,皮膚是近乎透明的蒼白,腳踝伶仃地從洗得僵硬發(fā)白、明顯短了一截的舊裙擺下露出來。
烏黑的長發(fā)沒有任何修飾,如瀑般隨意地披散在單薄的脊背上,隨著她咳嗽的動作微微顫動。
一種混合著輕蔑、被冒犯以及某種說不清道不明的、源于母親早逝的陰郁情緒,在程斯聿淡漠的眼中凝結(jié)。
前座司機適時打破沉默,聲音帶著小心翼翼的恭敬:“少爺,程總晚上有應(yīng)酬,已經(jīng)提前通知管家,一會兒為您準備晚餐?!?/p>
程斯聿從那抹窈窕的背影上收回目光,他眸色是淺淡的琥珀色,冷寂疏離,很淡,也很傲,仿佛剛才看到的只是路邊一截礙眼的枯枝。
窗外,港城紫灰色的天空壓得更低了,悶雷在云層深處隱隱滾動。
他沒立即說話,黑漆漆的視線盯了會兒后視鏡里變成一個小點的模糊影子,才淡應(yīng):“知道了?!?/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