尹雋沒有料到她的反應(yīng)會那么激烈。
過去六年來,他幾乎沒有見過孟晚歌哭,頂多那么一兩次,眼淚含在眼眶里,眨巴眨巴又吞了回去。唯一一次在他面前掉眼淚,是因為她外婆過世。
老太太走得很突然,但其實不算太意外,中風(fēng)之后她在病床躺了四年多,最后一年冬天二度中風(fēng)后就基本處于昏睡狀態(tài),偶爾醒來也不大認(rèn)得人,就這樣撐了一年多,臨了是在睡夢中走的。一天早上陪護醒來給她擦臉,一摸身體已經(jīng)涼透。
那天是孟晚歌初二下學(xué)期期中考最后一天,為了不影響她考試,他先行南下去安排后事,等她考完試,才在徐榮的陪同下前往k市。
最終他什么也沒幫上忙,老太太早排好自己的身后事,她嫁雞隨雞,走的是簡單的中式喪禮,停靈在市殯儀館。
孟晚歌抵達時身上還穿著校服,她沒有哭,只是整個人都木木的,遠遠看到他,也沒主動靠近,好像還沒搞清楚發(fā)生什么事,直到他招手叫她過來,她才像個提線木偶似的一步一步走近。
時值五月,天氣漸熱,老太太的遺體被放入冰柜以防腐化,孟晚歌透過透明玻璃看進去,他以為她會哭──多數(shù)人都是這樣的,真正看到時才會產(chǎn)生實感──可她沒有。
她只是盯著老太太的遺體看了很久很久,像是失去感知,任由殯葬社人員替她披麻戴孝,教她如何答禮。
晚上就近住在附近的小旅舍,夜里他睡不著,出去抽了幾根煙,抽完去她房里瞄了一眼,床上竟沒了人影,他直覺往殯儀館找去,果然就看到她小小的背影跪坐在靈堂前,耐住性子走過去,這才發(fā)現(xiàn)她一瞬不瞬地盯著靈堂上的遺照,兩行淚水在尖尖的下巴匯聚成流,寂靜無聲地砸落地面,積累成水漥。那一夜她的淚水似乎沒有流盡的時候,又好像要把畢生的眼淚都流盡了。
尹雋從沒想過會再看到她哭,尤其還當(dāng)著兩個“外人”的面。
雖然她摀著眼沒讓人看見,語調(diào)的哽咽卻是那樣明顯。
尹雋天生有些感情缺乏,很難和他人產(chǎn)生共情,但眼下她壓抑的哭聲卻教他聽得有些心頭發(fā)麻。
他不知道他能說什么,只是直覺應(yīng)該安撫她,但“寶寶”兩個字還沒喊全,孟晚歌已經(jīng)奪門而出。
“呵,脾氣忒大,誰慣的她?!焙握褍x輕謔,看向尹雋:“你也不管管。”
“媽。”
這一聲語調(diào)平靜,不喜不怒,只一雙深不見底的眼直勾勾盯著何昭儀。
何昭儀一瞬屏息,好半晌,撫著胸口一邊揩著眼角的淚自棄道:“好!好!反正我從來就管不了你?!?/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