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慌忙彎身,拎起銅蓋,往湯鑊上重重一放。細(xì)小的哼哧聲登時消失得無影無蹤,攤棚中又變回了一片死寂,與街衢中的喧囂仿佛隔絕開來。
不知覺間,秋蘭已是滿身大汗。她大著膽子再掀開鑊蓋一回,心似是提到了嗓子眼,可只見肉片安靜地在沸水里飄蕩,沒一點聲息。
正發(fā)著愣,薄薄的板壁上忽而傳來“篤篤”的叩響。一個凸額小眼的男人從旁探出頭來,頸上搭著條發(fā)黃的汗巾,他對秋蘭親熱地叫道:“小妮兒!”
秋蘭趕忙放下銅蓋,在裙上抹凈了手。
“叔,什么事?”
男人齜牙咧嘴地用蒲扇在攤棚上扇風(fēng)。他平日里在秋蘭邊上賣熬肉裹兒,時而會關(guān)照她,秋蘭喊他叔,卻與他無親緣。只聽他道:“近來的蚊蟲著實多得過分!小妮兒,你那邊怎樣,有沒有被咬著?”
“被咬了幾回,但不打緊。”秋蘭拿手絹抹著額,蹙著眉看腕上的紅點,“天熱,人出的汗多,招蚊蟲。過了這段時日便好啦?!?/p>
“我在這兒燒肉,明明起了這么大的油煙,卻還沒能把它們熏跑,唉……”男人道,“你余伯昨夜貪風(fēng)涼,睡在我這棚子里,卻被咬了一身紅包,今兒甭管日頭怎么曬他屁股,都起不來啦。”
秋蘭聽了,趕忙探頭,“余伯在么?我瞧瞧他怎么了……”
男人趕忙攔著她,“哎,你在你攤上忙著便成。他身上腫得厲害,豬頭似的,見不成人了!”
可秋蘭卻款款地閃過他黝黑的臂膀,笑格格地從棚子里鉆出,閃進(jìn)他的攤棚里,“那我可得好好嘲笑他一番啦!誰叫他不好好在街東頭賣他的炕大餅,總跑來咱們這兒蹭油水…”
余伯是時常在街東頭賣燒餅的行販,沒個落腳的地兒,便常來他們這處歇腳。
秋蘭溜進(jìn)棚內(nèi),將被熏得煙黑的麻布簾子一卷,叫道,“我來看你啦,余伯!”
這一看,便幾乎駭?shù)盟哪懢懔选?/p>
麻布簾后是一片潑墨似的漆黑。挨擠的架子上放著陶壇、豁口的切肉刀,蓬草堆上有一個隆起的黑影,正粗重地喘息,吐氣如雷。
“余伯?”秋蘭不安地叫道。
那是人的形狀么?她忽而滿心疑竇,那壯實的身軀變得凹凸不平,粗壯的臂膀上隆起密如星點的紅包,幾近不成人形。與其說是蟲咬而致的腫包,更似密密麻麻的肉瘤。
男人回身掀簾入內(nèi),見到眼前此景后驚愕失聲,“這…方才他還沒病得這么重的!”
秋蘭面色煞白:“這是蚊蟲咬的么?怎會變成這副模樣?”
“不知道吶…”男人急得滿頭大汗,“讓他睡這兒也不是回事。我去尋個郎中,給他瞧瞧!”
女孩兒正驚懼地注視著蓬草堆上的人影,耳旁聽得男人又急匆匆地掀簾出去。不知怎的,外頭變得很是喧鬧,馬嘶人呼不絕于耳,仿佛有人在遙遙地叫道:“蟲!蟲!”
耳邊突而傳來一聲慘呼,秋蘭猛然回頭,卻見男人嶙峋的身軀緩緩倒下,面目已然全非,千百只細(xì)小飛蟲撲聚在他面上,將血肉蠶食吞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