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陰尚未從被發(fā)覺身份的震驚中歸復(fù)心神,遲疑片刻,咬牙點頭:“是?!?/p>
“那我和下面那丑玩意兒比起來,哪個更討人嫌一些?”
沉默片刻,祝陰笑了。那笑容倒不似往常般虛與委蛇,倒像蕪田里開出一朵小花,清清淡淡的,卻有掩不去的炳麗?!皫熜肿匀皇潜人每匆恍?,可卻要比它討嫌得多?!?/p>
易情哼了一聲,卻也咧嘴笑道,“凈說些瞎話。你先別急著嫌我,咱們專心對付下頭那丑東西,賬往后再算。”
明明是危急關(guān)頭,祝陰卻也在笑,說:“祝某是瞎子,向來是只說些瞎話的。”
袍袖忽而一松,指尖突地被溫?zé)岬恼菩倪?。祝陰心尖一顫,卻覺在橫蕩蒼穹的天風(fēng)里,易情在向他決毅地笑。
真是奇事,明明他此生最痛恨妖鬼,還覺得師兄也是這等不潔之物,按天廷靈鬼官的使命理應(yīng)將其祓除??稍趦墒窒嘤|的一瞬,他竟不覺污穢,心中反而明凈無塵。
“信我,師弟?!?/p>
易情凝望著他,漆黑的眼里似淀入了沉沉夜色,明潤的光澤像一彎小小的月牙。
兩人在疾風(fēng)里飛旋,縱橫的坊墻與起伏的山巒如棋秤般在身下展布,急風(fēng)掠過他們的身軀。祝陰沉下眉,猶豫半晌,指尖微微回扣。
他說:
“好?!?/p>
一剎間,周天的疾風(fēng)盡散,托舉三人的風(fēng)流倏然消弭。眾人如斷線的風(fēng)箏直墜而下,袍袖獵獵作響,身子骨幾近脫散。
鬼王的巨口愈來愈近,易情與祝陰皆面帶薄汗,秋蘭閉眼蜷身,不敢再看。尖牙歡喜地打顫,糙舌上的斑苔是自慘死之人身中淌出的血跡。弓槃荼嘬著氣,唇齒略略開闔,似是在口齒不清地吐字,易情看著它的舌尖頻點上顎,齒縫間噴吐著含糊的息聲。
它是想要說甚么嗎?易情心里忽地一亂。鬼王碩大無朋的單目滴溜溜轉(zhuǎn)動,目光追逐著祝陰的身影。
弓槃荼似是在注視著祝陰,肉臂歡欣地高張,像密麻綻開的花蕊。他們向著黑淵似的巨口墜落,心也搖墜不歇。祝陰攥著他的手,手指冰涼,從指腹似是能摸到些微的脈搏,一鼓一動,恰與心跳相合。
祝陰心跳極快,這樣落下定會被鬼王一口咽去,也不知師兄是想了甚么法子,能從鬼王手中脫身?
正躊躇間,三人已落入昏黑巨口之中。肉舌如鱷浪般騰涌,破裂的血泡里伸出黑魆魆的臂肢,染血的手牽住三人袍袖,欲將他們拽入鬼王喉中。
即將被血沫吞噬的最后一刻,祝陰終于破去面上從容神色,驚叫道:“…師兄!”
易情虛汗連連,卻勉強揚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