易情看不下去了,放下鍋耳,從砧板上拎起菜刀走出后廚去。他一伸手,便將那雉雞的脖子提在手里,又干脆利落地一刀砍下,雞血如泉涌出,正恰瀉入瓷碗里。
微言道人愣愣地望著他行云流水的動作,道:“瞧不出來,你小子挺……”
“挺甚么?”易情低著頭給那雉雞放血,“挺會殺雞的么?”
胖老頭兒露出一口白牙,“挺利落的…還不如說,心狠手辣!”
“對一只要下肚的雞,要講甚么感情?”易情無奈,“道人,我替你宰好了下肚的吃食,你怎地反怪我心狠手辣?”
微言道人搖頭晃腦,“哼,你不知道,老夫每回吃一只雞,總要齋戒三日的。動一筷便祝禱三遍,秉持慈道!”他不以此為羞,反洋洋自得,教易情無言以對。
老頭兒又喋喋不休道:“可真是件奇事,你爹娘取你的名兒時,為何要叫你‘易情’?我瞧你小子給老夫的黃符上畫鬼臉、往藥葫蘆里撒尿時倒挺無情的,都將老夫折騰得折壽啦!”
他說了這話,卻見易情臉色黯淡,抿著口沉默不語,頓覺自己方才所說不當(dāng),訕訕地住了口。他知道易情是幼時天穿道長從山下?lián)靵淼?,可易情一直對在那之前的歲月緘口不言,仿佛那是一段難堪的過往。
易情將雞血放盡,放下了無生氣的雉雞,到河水邊洗手。血絲從他指間游走,像綿延的紅線。
“誰知道呢?我也不知…給我賜名的那人是怎么想的。”
他輕聲道。
夜色染上天際,月盤光皎如水。堂屋里點(diǎn)起了燈盞,金黃的糖饃、熟爛酥脆的熏雞、圓滾滾的山藥丸子擺滿桌臺。無為觀里的日子清貧,鮮少有吃得好的時候,于是眾人聚在桌邊,攥緊碗筷,個個眼放饞光,涎水橫流。
易情忙活了大半日,肩脊有些發(fā)酸,尋了張馬扎坐著,卻見得窗格子里似是闖進(jìn)一個影子。
他疑惑地站起身,往中庭里一望,卻見祝陰站在如墨的夜色里。
這小子今日突然消失得無影無蹤,現(xiàn)在又鬼魅一般地出現(xiàn)在他眼前。易情心里疑竇之情翻涌,踏出檻木。
夜風(fēng)幽咽,葉上滾著的水露如珍珠般泛出清光。祝陰一襲紅衣,像一團(tuán)靜靜燃燒的火焰,佇立在月色里。
“…師兄?!?/p>
見易情走出堂屋來,祝陰微笑著喚了一聲。他今日未束發(fā),烏發(fā)垂散著,臉色如雪般慘白。
易情有些發(fā)愣,半晌才開口,“祝陰,你站那兒做甚?今夜師父說咱們要聚一聚,歡迎秋蘭姑娘上山,也順帶吃頓好的。你別光站著了,入屋來同咱們一塊兒吃罷。”
祝陰卻沒來由地問了一句:
“師兄,你恨我么?”
這話問得沒頭沒腦,可易情卻從其中聽出來一絲沉重意味,仿佛有一塊沉甸甸的巨石壓在心頭。
“不恨,恨你作甚?人有七情六欲,為何要叫一個‘恨’字平白占了我的心房?”易情說,“而且,你還沒做甚么叫我記恨的事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