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衣人揖道,“屬下亦有此疑,可翻遍文氏家譜,皆無所獲。只是有一處,讓屬下略起疑心?!?/p>
七齒象王翻開白竹紙下的書冊,那是謄來的一卷家譜。譜牒里有一份世系表,冷山龍指著其中的一個名兒給象王看,說:
“就是此人,這人名叫‘文堅’。屬下私下向文家的老家仆探聽過,聽說此人是文家百年難遇的奇才,三歲能誦,博聞強識,落筆生花,有鴻眇之才。只可惜十年前燒起一場大火,文堅身死,被燒成了面目全非的炭塊。”
“文堅?”七齒象王蹙眉,“這人和那叫‘文易情’的小子又有甚么關系?”
“名姓不同,可字卻對得上?!崩渖烬堈f。
“他姓文名堅,字‘易情’?!?/p>
——
書齋里點了琺瑯熏爐,熱浪一點點蒸騰上來。房中央放著一張雕龍畫鳳的羅漢床,一個粉雕玉琢似的女孩兒踩著腳踏坐在其上。她的眼睛像密膩的黑玉,沒有半星光亮,像是永遠籠著煙雨。她垂著頭,小手翻過一本本圖冊。圖冊上畫著猙獰的鬼怪,青臉朱發(fā),生翅長牙。
易情坐在她身邊,看她翻著圖冊。三兒鬧騰的時候,如同脫兔一般,會攀著石牌坊柱往上爬,藏在疊石頂上撕香樟樹葉;可安靜的時候,她卻又像一個陶瓷偶人,無生氣而易碎。
從左不正的閨房里出來后,易情看甚么都覺鬼氣森森。陰云在窗外漂浮,云氣像噬人的浪濤,陰森地盤踞在天頂。書頁嘩嘩地翻過,翻到一頁時,三兒忽而伸手將書頁按住,其上有一只赤發(fā)青面的惡鬼。她指著惡鬼,抬起頭直勾勾地望著易情。
“什么?”
易情一看,便道:“這是闍婆國的鬼子。三寶太監(jiān)留下的凈本里記有?!?/p>
三兒作出張牙舞爪的模樣,說:“吃。三兒?!?/p>
“這只鬼會吃你?”
“姑父。割肉?!比齼簲鄶嗬m(xù)續(xù)地說,“喂。鬼怪?!?/p>
易情沉默了片刻,將目光移向她的手腕。那兒有一道可怖的瘡疤,一直蔓延進金絲袖管里。她的手腕很細,如易折的蒲葦。因為左家人將她身上的血肉割下,喂給了闍婆鬼子。
幾個著鴉青襖子的丫鬟叩響了格扇門,低低地道:“主子,用膳的時候到了?!?/p>
易情牽著三兒的手,跨出檻去。丫鬟們的臉色暗沉沉的,像融在了夜色里。廊檐下墜著幾只燈籠,火光搖曳,像巨大的血滴。一行人走到正房前,丫鬟們牽起了三兒的另一只手,說,“主子請暫且在明間用膳,三小姐隨婢子們來?!?/p>
易情卻忽覺衣擺一緊,低頭一看,只見三兒捉住了他衣角,緊緊地攥著,眼中映滿了滟滟的紅光。
她仿佛在向自己求救。要是被帶走,她又不知會被帶到哪個黑暗的角落里。易情蹲下身,將她的另一只手也拉過來,抬頭對丫鬟們笑道:“不,我一個人吃酒,常嫌興味不足。得要個小美人兒來伴。你們走罷,我來陪你們三小姐?!?/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