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我就陪你一個早上?!弊詈?,大司命輕輕點了點頭。
兩人進了勤慎堂,雜役遞來銀酒壺、斗彩折枝花酒杯。天書的紙頁像雪一般落了滿地,其中仍有斑駁血跡。
次將星君大驚:“你這兒昨晚死了人?”
大司命踉蹌著扯過一張?zhí)傩囊?,癱倒在椅靠上,“是,死了三百五十七個。等會兒我會尋雜役來幫忙收拾,你莫介懷?!?/p>
兩人斟酒閑談,不知覺間,日光冉冉而升,穿過六角窗格零碎地落進來,如一場瀟瀟細雨。內(nèi)宅之外人聲喧雜,午牌時候到了。
次將星君吃了些酒,酩酊著打酒嗝。他側(cè)過臉,發(fā)覺大司命不知何時已然伏桌。玄衣少年只淺酌了幾杯,便落了滿臉霞光似的紅暈,不一時便醉倒在案。
大司命疲倦地蜷身,細碎的烏發(fā)逗留在頰邊、頸側(cè),終日不絕的疲憊像山崩一般壓落下來。他像一只受傷的貓兒,在睡夢里舔舐自己的傷口。
次將星君沉默地注視了他許久,站起身來。同為文昌宮的神官,他不曾見過像大司命這般剛硬的文官,大司命如一柄無鞘的利劍,比誰都要鋒銳難當(dāng)。
推開漆門,淺翠的春蘭間立著一位鶴發(fā)老仙。他笑容慈祥溫厚,額頭高聳如崖。
次將星君打著酒嗝,歪歪扭扭地走到那老仙跟前,抱著土陶壇子鞠了一躬,道:
“仙翁,多謝您的蟠桃酒!”
壽神和藹地笑道:“次將星君客氣,這蟻綠薄釀能入您法眼,已是老翁福氣。”
次將星君瞇著眼,道,“您為何肯給我這流霞綠醪,還讓我與大司命共飲?”
壽神只是呵呵笑道:“這九天的星官,只要是同文職沾邊的,哪位不需與文昌宮打交道?”
風(fēng)拂過仙槐,樹蔭在壽神面龐上擺蕩。那張干癟宛如旱地的蒼老面容陰晴不定。
次將星君睜開醺醉的兩眼,卻有兩道清明的目光落在壽神臉上。
良久,他又將那兩只眼瞇得如線一般細,笑呵呵地擺手走開,道:“仙翁客氣,若您往后還有吃不盡的蟠桃酒,盡管尋我來吃!”
勤慎堂中,日光如紗,在大司命周身緩緩流動。芳桂環(huán)院,襯得天記府中的一切皆明艷絕倫。玄衣少年伏著桌案,醉意像一道綾帶,緊縛著他,拖著他鉆入夢鄉(xiāng)里。他做了一個關(guān)于遙遠的過去的夢,夢里桃李新開,春風(fēng)送暖,支摘窗兒下,一個渾身是泥的小叫化趴著窗欞,伸出手偷偷撥弄著房中案上的書冊。
“大司命大人!”不知過了許久,一道高呼像驚雷一般劈裂他的夢境。大司命猛然睜眼,卻聽得有人在焦急地擂門,“大司命大人,大事不好!”
大司命趕忙爬起身來,渾身卻躥過一陣電流似的劇痛。他低頭一看,散亂的前襟下,包裹在胸膛前的細布已然滲出猙獰血紅。對面的描金椅兒空空蕩蕩,不知次將星君去了何處。濃重的酒意盤桓在腦中,大司命頭痛欲裂,他跌跌撞撞地走過去開門,卻見記丞慘白的臉率先擠入眼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