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dāng)然了,神君大人,我很幸福!”他拼力點(diǎn)頭,“遇到您之前,我酸苦辣咸……百般滋味皆嘗過,可與您相逢后的每一日,皆甘如飴蜜!”
蕭索秋光鋪滿一室。祝陰聽見了黃葉飛落,聽見了剪剪清風(fēng)。他聽見了神君開口,聲音里帶著哀愁的笑意。
“那便好。”
握著他指尖的手倏然垂落,像燭焰被狂風(fēng)驟然吹熄。
神君喃喃道。
“如此一來,我此生便有了意義了?!?/p>
葛帳垂落,漸漸不再動了。
祝陰對著那帳子,拘謹(jǐn)?shù)囟俗?。過了許久,他忽覺不對,出聲喚道:
“……神君大人?”
并無回應(yīng)。他的心忽如栓于繩頭,搖搖晃晃。一股無端的驚悸從身中爬上心來,守宮似的貼于心口上。
“神君大人,您是睡著了么?”祝陰壓低了嗓兒,惴惴不安、又小心翼翼地發(fā)問。
他爬起身,卻忽覺腦脹。不知何時,支摘窗下透來的日光格外刺目。他瞇著眼,走過去掩窗,陡地發(fā)覺自己左眼能望見些朦朧的影子。
祝陰大驚,這只左眼當(dāng)初被方士剜去后,便再不能視物。他一直以法術(shù)假擬,故而旁人也瞧不出他一眼已盲。而如今為何復(fù)明?他驚疑不定,走至竹鏡架前,端起鏡一望,卻隱見左眼瞳眸潑墨似的黑,熟悉得教人哀傷,當(dāng)即心頭大震。
“神君大人!”
祝陰猛地摔下銅鏡,撲到床前,扯開葛簾。浮塵四起,日光映亮了神君的臉。神君挨著長命軟枕,半坐著,抽了骨似的無力。神君手里緊握著鯊皮鞘,一柄降妖劍收于鞘中,金柄鋼刃,染滿鮮血。
惶恐攫住了祝陰心頭,他顫顫地將目光上望,只見血點(diǎn)淅淅瀝瀝地灑滿寢衣、褻衣。神君闔著眼,半張臉卻被血染得污紅。血珠子從眼眶里流下,像未盡的淚。
在他疲累休歇于榻側(cè)時,神君將自己的左眼剜予了他。
那往日如春花似的笑靨卻顯出枯葉似的灰敗,神君閉著眼,倚著枕兒睡著了一般,只是胸膛不再起伏,整個人消瘦得似是只剩骨架子。祝陰大慟,只覺喉管被人挾住了般緊塞。他顫巍巍叫道:
“……神君大人?”
沒有回應(yīng),也再不會有回響。祝陰抖著手摸上神君細(xì)瘦的腕節(jié),只覺沉寂如冰。再探一探鼻息,也無一點(diǎn)兒出氣。他俯身貼近神君心口,那兒再無怦怦心跳,像是火苗已熄。
然后他方才明白何為驚恐,何為痛楚,何為死亡。神君已在紫金山上九千余年,雖為妖軀,卻不曾有過天福地澤供養(yǎng)。人間無人再信大司命,而他又歷經(jīng)億億萬萬苦刑,若非心中仍吊一口氣,便難存于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