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時,他卻見易情輕輕搖了搖頭,失魂落魄道:
“我不上天磴了?!?/p>
祝陰愣住了。他順著易情的目光望去,只見老青磚上散落著零零碎碎的血肉。血跡自天磴的方向一路延伸過來,有被斫下的半張臉擺在青磚石上。
忽然間,祝陰起了一身雞皮疙瘩,他慢慢站起身,走過去,站在那肉塊之前。那臉上嵌著一只烏黑染血的眼珠,盛滿驚恐之色。鬢角仍留著,上面插著一支建蘭簪子。
祝陰認出了這張臉,他臉色蒼白,喃喃道:“是……少司命大人么?”
易情點頭,埋下頭,聲音顫抖?!拔以嚵藥谆兀实街刑?。有一回成功了,好不容易才捱到中天上那天磴的斷處。羨天里卻仍有金甲神人留守,他們見了我,就……就……”
他深吸一口氣,“將少司命的殘肢拋了下來?!?/p>
祝陰仰首望去,只見天邊云隙里閃出爛漫金光,肅殺之氣從天頂泄下來——金甲神人一直在把守第二重天!他的心搖顫不已,猛然回身,將易情攬入懷中?!安淮蚓o的,師兄,您別難過……”他口齒不清,慌不擇言,“少司命貴為神體,若不傷及魂心,她還能復生。她是司新生的司命!總會有法子的……”
易情恍惚地點了點頭?!拔抑巧衩?,不會那么快便死。可正因如此,她需經(jīng)受萬般折磨?!彼哪抗庠竭^祝陰肩頭,落向遠方。那兒似有血肉模糊的團塊,祝陰僅回首瞥一眼,便難過地閉眼。易情說,“天廷不欲我再度升天,因他們已將這人世拋棄,他們?nèi)粲行?,還能再扶一位新任的司命起來,再造一個人世。少司命與我皆忤逆太上帝,故而她也逃不過懲罰。你知道么,祝陰?金甲將今日已拋了五條手臂下來。少司命在忍受他們的刑罰?!?/p>
祝陰問:“您想去救她么?”
易情神色黯然,“興許不去救才是最好的辦法。我若不上天磴,他們便不會對少司命摑打撾揉。即便我要去救她,我走得這般慢,豈不是又要教她平白受了折磨?”
“回去罷,祝陰?!弊詈?,他在祝陰肩頭輕聲道,嗓音里帶著無限的哀冷,“我放棄了。”
和雨穿戶,穹窿泛出櫻草紫,金錢松伸展著,枝杈探入天幕,像細而密的裂紋。四下里濕潤而冷,遙遠的湖面上偶有兩聲白鸛的“嗒嗒”嘴響聲。祝陰蹲在支摘窗兒下?lián)癫?,思緒萬千。
易情說了要放棄再上天磴,他卻不覺得欣慰。
恍惚里,師兄那魂不守舍的模樣與紫金山中的神君相疊。祝陰渾身發(fā)冷,他想起在那個蒼白的清晨,神君臥于榻上,氣若游絲地與他說的話,那時的神君恬淡地笑著,心灰意冷地與他說:“如此一來,我此生便有了意義了……”
剎那間,那濃厚的悲切之情如山崩而來,訇然壓向心頭。菜籃倒了,祝陰怔然望地,不知覺間,頰邊竟撲簌簌落下淚來。
他不愿師兄再上天廷送死,卻也不愿見神君心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