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是他?”乳母失色,陡然站起。
男人淡聲道:“我知你疼他,因他身形略像你那得了傷寒而夭折的孩子。我吩咐我那孩兒千方百計(jì)地接近他、要他入文家,也是為了這一日。天書上能寫出‘文易情鑄成神跡’的字樣,說明他是特別的?!?/p>
“既是特別的,不如讓他留在公子身邊,助咱們成神跡……”
“不,他遲遲不肯冠文姓,那便不算是天書中提到的‘文易情’?!蔽脑嚐衾淇釤o情地道,“拗不過頸子、犁不了田的犟牛,留著有何用?不如早將其除去,換一個(gè)‘文易情’。”
小泥巴寒顫不已。他本以為文公子性子已算得十足的奸毒。不想是有其子必有其父,他爹比他更毒辣。
乳母卻似是有些為難。
“昆侖玉虛的仙子曾通過香灰傳訊,說我那孩兒應(yīng)再受些苦難,以便鑄得神跡。這便是他應(yīng)受的苦難,而這苦難會(huì)由替死鬼,也就是‘易情’來承擔(dān)?!蔽脑嚐舻坏?。
“那還是個(gè)孩子,這樣斷送一個(gè)孩子的性命,是不是有些狠毒?”乳母心軟了,絮聒地說。
閃爍的燈影里,男人卻說?!斑@些話倒不惡毒,只是因?yàn)槲掖蟀l(fā)善心,想在你臨死前與你道明一切?!?/p>
婦人愣住了。
“你對(duì)那孩子留了情,興許會(huì)阻撓咱們行事。不如早些進(jìn)了陰世,免得夜長夢多?!?/p>
說著遲那時(shí)快,文試燈兀然拔劍。明明是一柄粗鈍的桃木劍,卻因刻了卓劍咒而銳利如鋼鐵。
剎那間,窗紙被盡數(shù)染紅。血像虬枝,彎彎繞繞地爬下窗格。
乳母軟了下去,此時(shí)屋中只剩下一個(gè)人的影子。燈火爍爍,在墨沉沉的夜色里像一只眨動(dòng)的、不安的眼。
小泥巴猛地捂住了嘴,恐懼一剎間攫住了他的五臟六腑。他聽見男人的聲音,像是妖魔的低語。乳母的胸膛劇烈起伏著,像正往里吹著火的破爐膛。嗚咽聲如細(xì)絲,悄悄地?cái)嗔?。一條性命悄然消逝在這昏黯的夜里。不知多久,燈熄了,一切浸在墨似的黑暗中。小泥巴驚恐地呼吸著,直到冷汗浸透了衣衫。
他聽見了一件不得了的事。文家欲拿他做文公子的冤死鬼,讓文公子踩著他這顆踏腳石入昆侖玉虛宮,步入仙途。
再不能耽擱時(shí)辰了,他得逃。兩種情緒像藤蔓一般糾葛而上,纏住心頭。他的心一半盛著恐慌,一半盈滿怨懟。怕的是自己一命嗚呼,恨的是將自己困在這狹小院落、害自己與親朋離散、如今又想圖自己性命的文試燈和文公子。
一路摸黑回了倒座房中,下仆們皆已熟睡,鼾聲像淺淺的海浪,此起彼伏。小泥巴拾了些粱糗,抱起裹著燭陰的布包,輕聲道:“我們走?!?/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