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入宮門,多伽羅便嗅到崇光宮特有的氣息:彼處不知燃的甚香,清冽、醒腦、與眾不同,令人聯想到秋冬的北境,肅殺而自有其魅力。
無需懷疑,是太上皇帝來了,她思惟。
幾次“交鋒”,他從前的肆心、鄙薄是緩和了不少,但找她到底所求為何,她從未了然,更未深思過。
進了佛殿,她恭敬地行個禮,道聲“陛下萬歲”,換來一聲不咸不淡的“嗯”。
一抬首,就對上他慍怒的目精,仿佛自己又做錯了甚。
是貓貓嗎?莫非逗弄間用爪撓傷了他?還是一直貪心地求食,令帝王感到厭煩了?
剛欲低首尋牠,他便近前冷笑道:“此人是誰?我竟瞧不出?!?/p>
一張紙遞至過來,上面是度易侯的面龐。天哪,他居然偷取了她的速寫,而且還一一細觀了?!
“你?!。。。你爭偷看我的。。。”
其實,也談不太上是作品,畢竟她的技藝有限,只是輪廓太顯眼了,加上鬢邊的一點痣,不難看出是所畫為何人。
“哼,我遣人送了你最好的紙筆,甚至還請于夫人雇人教你,你就是如此報答我的?數十張紙里,除了菩薩和貓,就是此厚顏無恥的儜兒(罵人之語,猶言孱頭)!”
她聞言大驚,怎么,連于夫人找畫師指導她,都是他授意的嗎?難怪夫人對此語焉不詳呢。。。
“是我愚細,幾次惹惱陛下卻不解其故,還請逐我出宮,回佛窟寺思過!”她尋思片刻后跪下,以為是逃遁的好機會。
他愕然:“此時此刻,你就只想著出宮?”
繼而惱道:“還有,我贈的皮裘,爭落于此?”他指了指交腳菩薩身后攤著的狐裘,粗眉亂擰,有憤怒,亦有受傷和不甘。
若非少女俯伏垂首,一定會覺察他的異樣,然而她未有,甚至未即時去揀因她的突然動作而落地的畫冊。
“抱歉,你的裘衣我不敢著,便披到了菩薩身上,掉落了也未批回去。。。”音量越來越細,她羞赧于自己的遲鈍。
正解釋間,男子緩緩躬身,拾起撲到靴邊的一本畫冊,隨意翻了幾頁,見是吐谷渾的風土集錦,冊后,還附著青海的詳細地圖。
媽的,搞了半天,自己幾個月來的戀愛大計,竟絲毫不見功效?此女的心(當然是虛榮心了),竟全程在彼西陲小國,一個大魏的手下敗將那里?!
恨恨哼了一聲,他拽住她的雙肩,迫她立起與他對視,繼而盯著她晶瑩的琥珀眼厲色道:“乙弗·多伽羅,你此生,休想逃離平城!”
也休想逃離我!言訖,他雙目發(fā)紅地甩開了她。
過去,聞少傅教導小皇帝自稱須用“朕”,第豆胤還十分不屑來著,覺得可汗天子又不是神佛,何必連“我”一詞都改掉?凡此種種特殊用語,皆不過是南賊特有的矯飾、腐朽。
此刻,他卻感到了隔離的必要,若不把君主捧至半神的位置,使其與其他人有天壤之別,那自己對她的諸般體貼殷勤,又與凡夫的自作多情何異?如何保證不會被當作笑料,在朝野長久流傳,甚至成為坊間酪余飯后的談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