車馬如今不必再顧忌趕路時間,又是十幾日的時間,才在天擦邊黑了時,慢慢悠悠抵達了目的地。
幾人自側門入了府。
剛打眼瞧時,門邊還是一副年久失修,蛛絲多結的模樣,未曾想進了門,里頭卻是很清闊。
正是初春,院中的景致也算是漂亮,想來是常常著人打理著。
鄭婉將行李放好后,左右無事,便四處走動著松泛身子。
瞧慣了前涼府邸的裝潢,眼前的涼亭水榭,雕欄玉砌,無一不清致典雅。
邊角處亦很精細地以山水雕花裝點,瞧著便是漢府一貫的清氣。
鄭婉慢慢在閑庭內踱步,聽得耳畔偶有孤鳥輕鳴,她垂了垂眼。
凌竹雖未曾提及,但她知道,這是從前的沉府。
在前涼宮中時,她時常聽伺候她的宮人們聚在一起悄悄說閑話。
因著她漢室的身份,那些人聊閑的內容,也不外乎這些年見過的漢女。
聽聞自可汗上位來,在他手底下活了最久的一位漢人女子,并非是時時送來的南宋公主,而是完顏異的生母。
前涼人無一清楚她的姓名,卻知她在前涼宮中郁郁待了五年,直到完顏異四歲時,才因病而逝。
可汗從一開始囚著她,便為了那一點勝者之欲。
后來孜孜不倦地折磨了她這么久,要的,也是昔日戰(zhàn)場上烈烈風華的女子在他卑躬屈膝的落魄模樣。
不過五年來不管可汗如何恩威并施,手段百出,直至最后他自己也失了興趣,不再嘗試,她也只有一次屈膝跪地,對他磕頭之時。
那日,是她聽聞潯陵郡守城將拱手降城之時。
實打實的跪叩,血溢滿了她額前的磚石,她用生疏至極的胡話,一遍遍求他留潯陵郡中人性命。
往來人匆匆,她卻絲毫不為所動,只專心叩頭。
甚至連下跪,她都是一身將門風骨。
當日血自她額間連珠滾落,如同珠簾遮面。
她眸中霧色彌漫,似鶴沁血淚,即便是可汗,也不由得一愣。
他對那位沉家女此生唯一一次惻隱,也就在這上頭。
下令沉府男丁盡除,女子仍可留待府中。
只是她一場卑微終究是無用功。
她斂盡一身傲骨,叩首請罪時,卻不知沉家滿門忠烈,早在剛剛聽聞降城之訊時,已盡數自刎于府中,血一直漫到長街,數日不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