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互聯(lián)網時代,敬亭認為擁有獨立的網絡賬戶而不是借用大人,是培養(yǎng)孩子主體性很重要的一環(huán)。
所以小鐘從小學時代就有自己的sns賬號,不時在上面發(fā)布成分復雜的生活記錄,出行途中偶遇城市風景,陪敬亭度過節(jié)日,網紅地打卡;或是銳評風頭很大的文藝作品,嗑cp,隨手摸點萌萌的四格漫畫……就像一切皆有可能的雜貨間,認真算起來已有將近十歲的高齡,陸陸續(xù)續(xù)也結識不少志同道合的點贊之交。不管她發(fā)怎樣瑣碎無聊的內容,總會有人捧場。
這次她也試著把自己的作品發(fā)到網上,聽聽網友們的意見。
過了兩天,泥牛入海。偶爾像泡沫般浮起一兩個點贊,好不容易有了個評論卻被系統(tǒng)過濾,她去底下喊“誰被夾了”,沒人搭理。
但等到周末,情況忽然變了。最初似乎是作品被有名的博主轉發(fā),一夜之間來了許多新面孔,她們熱情地稱呼小鐘老公或老婆,毫不吝惜溢美之詞,以前隨筆亂畫的“黑歷史”也被考古了個遍。
輕輕刷新就又有新的消息紅點。
小鐘頭一次見這樣大的陣仗,有點找不著北了,也不知該如何應對遠超出她應該承受的贊譽,只好害羞地裝作不在,躲在后臺,不敢置信地刷新一次,再刷新一次,忍不住偷著樂。
自己也算是……小火了?
網友們的鼓勵讓小鐘像打了雞血,迫不及待地又想提筆畫畫。
可是畫什么?
飄飄欲仙的懸浮感像黃油一樣將心上的竅全都堵死,靈感跑不進來。
捫心自問,她不是很想順從網友們的意愿,繼續(xù)復刻那組畫的風格,卻更怕新的嘗試讓她們失望。
被那么多人注目著,也沒法像以前那樣毫無負擔,隨意發(fā)表自己的生活。
早知道就換個新號發(fā)了。
想畫卻畫不出來的狀態(tài)像極了陽痿。小鐘悄悄掩蓋住這點,卻花了幾天時間扮可愛和網友們貼貼,沉醉在被女網友寵溺的幸福里。潮水般涌來的熱度終于漸有褪去的趨勢。小鐘天真地以為生活即將恢復平靜,平靜下來她又可以心無旁騖地作畫。
沒想到的是,某天午夜,小鐘的賬號被封禁了。具體的原因弄不清楚,只知是遭到舉報,那組半裸少女畫的尺度的確有點大,不算太冤。
在她的視角,賬號依然能夠登錄。過去發(fā)表的內容都在,首頁的最新動態(tài)也仍在更新,仿佛一點沒變。但當她想再發(fā)表什么,就會跳出一個大大的圓圈感嘆號,提醒“賬號已不存在”。
像一個失去位置的幽靈,她看得見別人,但在別人眼中,她已經沒了。
小鐘在賽博的意義上“死”了一次。
原來人死掉是這樣一回事。
要說沒有難過實在自欺欺人,但小鐘也意外自己接受事實的時候竟出奇平靜。沒有就沒有了,木已成舟,還能怎么樣呢?好像悲傷的情緒也隨著上一個小鐘的死去一并消亡。
小鐘立刻又注冊一個新的賬號,雄心勃勃想要東山再起。但擬好說明原委的轉生開場白,打算將畫作重新發(fā)表,卻退縮了。
上一個賬號是她叁千天的生命。人終其一生,能有幾個叁千天?
這次死亡奪去的不僅是理應悲傷的情緒,還有她的表達欲。她或許再也沒法毫無防備將生活的一切全都擺在上邊,卻不考慮災難降臨的一天,每次投稿以前,也難免左右顧慮,比審核更嚴格地自我閹割,規(guī)避一切莫須有的風險。
心煩意亂的小鐘又逃了課,一下午坐在露臺花園的秋千架上,看雨然盛情推薦的《英國病人》,“她曾經吮吸我手上傷口里的血,就像我曾經嘗過并且咽下她的經血”,作者仿佛在用小說的體裁寫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