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親的身影頓住了。她沒回頭,只是站在門簾的陰影里,沉默了幾秒。
跟你沒關系。
那股剛剛聚起的勇氣,被這冰冷的四個字瞬間擊得搖搖欲墜。蘇曉穗感到一陣窒息猛地沖上喉嚨,堵得她發(fā)疼。
她吸了吸鼻子,聲音帶著自己都沒察覺的顫抖和一絲執(zhí)拗:可是……我在這個家……
不想待可以走。
母親猛地打斷了她,聲音陡然拔高了一點,帶著一種被冒犯后的不耐煩。
她終于轉過身,臉隱在堂屋門縫透出的那點微弱光線的邊緣,看不真切表情,只有那聲音里的冷硬清晰無比。
蘇曉穗剩下的話全噎在了喉嚨里。她張著嘴,卻發(fā)不出一點聲音,只覺得一股冰冷的酸意從鼻腔直沖眼眶。她用力眨著眼,想把那陣淚意逼回去。
母親似乎也耗盡了力氣,那點尖銳的煩躁迅速褪去,只剩下更深的疲憊。她沒再說話,只是重重地嘆了口氣。她摸索著走到床邊,沒有坐下,只是疲憊地靠在了冰冷的門框上,身體微微佝僂著。
沉默在冰冷的黑暗里蔓延,只有東屋隱約的鼾聲和窗外呼嘯的風聲。
過了很久,久到蘇曉穗以為母親不會再開口,那疲憊的聲音才又低低地響起,帶著一種認命般的沙?。何抑牢覍δ悴缓?。你怨這個家,怨我,都行。
蘇曉穗猛地抬起頭,心臟像是被一只無形的手攥緊了。
母親停頓了一下,似乎在積攢力氣,又像是在咀嚼這句話里的苦澀。
你爸他那個樣子,你也看見了。這個家,早就不是個家了。母親的聲音里沒有抱怨,只有一種平淡的陳述。這個地方和你爸……早就把我掏空了
以前你小,上學那會,老纏著家里,要這要那,要錢,要人管……我那時候就煩,煩得透不過氣。
蘇曉穗的心像被一只冰冷的手攥緊了。那些模糊的童年記憶,原來在母親眼里,只是纏著和煩。
現(xiàn)在你出去上大學了,不怎么找我也不怎么管家里的事了,挺好。我不知道你上學上得咋樣,是好是賴……但這不是也挺好的嗎?你過你自己的,離這個家遠點。
蘇曉穗聽著,每一個字冰冷的砸在她心上。原來母親知道。知道她的委屈,知道這個家的不堪。可知道,不等于在乎。
那些她曾以為的冷漠和忽視,并非全是因為她自己不夠好,不夠乖,而是因為母親早已耗盡了所有的力氣和溫度,連自己都暖不過來,又哪有多余的分給她?
這不是原諒的理由。那些缺失的愛,那些冰冷的忽視,那些獨自吞咽的委屈,不會因為母親的一句太累了就煙消云散。
但有什么東西,在這一刻,隨著母親那麻木而疲憊的話語,在她心里咔嚓一聲,斷了。
她一直小心翼翼維持的,試圖抓住的,渴望得到一絲回應的那個家,原來根本不存在。
你要還想在這呆著就呆著,我沒空管你。母親的聲音再次響起,仿佛剛才那片刻的剖白耗盡了她的力氣,她又變回了那個只想盡快躲進自己角落的女人,開學了想走就走,自己注意著點。
屋子里徹底安靜下來,只剩下父親遙遠的鼾聲。蘇曉穗依舊蜷在冰冷的臺階上,一動不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