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鐘自覺,看見不該看的東西就裝作沒看見,在刀山火海的家庭里長到現(xiàn)在的年紀,這點心理素質(zhì)她還是有的。
不想揣度他的算盤。
她感到很疲倦,無止境的還債式學習就像暴飲暴食一種滋味寡淡的干糧。一旦被塞滿,看什么東西都像被味同嚼蠟的油膜籠罩著,懶得去碰,懶得揭開。
體育課痛快打了一場球,小鐘精疲力竭地躺倒在地,望見久違放晴的天色,頭腦打掃干凈積壓的混沌,才得片刻清醒。
或許有一點很清楚,清楚到不必細想。它就像一塊水中的浮石,突兀地臥在漣漪中央,紋絲不動。
簡短的三行字,對小鐘的稱呼從“小孩”變成“她”,應曾誕生出某個決定性的存在,或許就是中間躊躇不決又被劃去的第二行。
包括對她的執(zhí)迷。他不是像小鐘一樣的感官動物,做事不會全憑直覺和沖動,該有他的理由。
可是今天……
既然一開始就沒把手機放在他那,晚上也沒有理由再過去。
見不到啊。
球賽對手方的女生走過來拉小鐘起身。剛才就她們兩個相互盯防,打得最兇。焦灼的競爭在球場上變成一處排他的領(lǐng)域,讓她們迅速建立起特殊的友誼。
下次她還想跟小鐘打球。小鐘也很感謝她,因為她的緣故,才被調(diào)動著全心投入比賽,將或好或壞的情緒全都宣泄出來。她叫方怡,是七班的。
兩人后來又一起吃飯,聊了不少話。小鐘看著她的眼神就隱隱有種感覺,這人的成績不會差,因為那里面明明白白寫著強欲,她想要的必將爭取。打球是這樣,讀書更是。后來發(fā)現(xiàn)果然如此。小鐘好奇方怡在哪,就去考古了以前幾次大考的排名,一下就找到了。從高一上班學期的期末開始,方怡就沒掉出過前十。
按理說面對這樣飄在天上的學神,小鐘是該敬而遠之的。但方怡給她的感覺很真實,很親切,強欲得很爽快。是小鐘以前從來都沒有想過,那樣不像人能考出來的一行成績,竟然會跟她打球,陪她吃飯,還會告訴她,小鐘瘋狂地想吃甜食不是嘴饞,而是她的身體需要多巴胺。多巴胺是讓人感到愉悅的物質(zhì),糖油混合物可以促進它的分泌。
小鐘發(fā)現(xiàn)自從這學期回到學校,她的心態(tài)也漸漸有了變化。
想了解一個人先看成績,該說正在被學校的邏輯同化?
好像難以坦率接受。她也有點沒畢業(yè)的中二病,總覺同化以后,小鐘就再也不是原來的小鐘,而墮落成失去靈魂的小鐘。
動搖在心底生成新的困擾。
暈眩猝不及防地襲來。
——都說不要去想復雜的事。
小鐘有點站不住了,扶著樓梯的欄桿暫且歇下。方怡問她是不是中午曬久了,有點中暑。
都入秋了,也會中暑?
她聽從內(nèi)心柔軟的感召閉上眼,就掉進一片無所有的深淵。
沒電了。小鐘沒有電了。
要是手機放在大鐘那,他每天會順手充好電。發(fā)現(xiàn)這件事以后,小鐘每晚在家,就放著過低的電量故意不充,白天留給他去充,漸漸竟失去睡前充電的習慣。
深淵的盡頭是哪里?
不見日光的隧道。
再醒過來,她站在安娜臥軌的鐵路邊上?;丶业牡罔F到站,她乘上冷冷清清的列車,寥落的乘客全都像冰雕凝固在某一姿勢,邊緣微微融化滴水,地上彌漫寒冷的水汽。
這里怪異得非同尋常,她卻不愿去戳破,仿佛一旦戳破,更怪異的現(xiàn)實就將接踵而至。
她拼命想哪里不對。難道是時間?現(xiàn)在不是晚上放學?但對于隧道底下永久的黑暗,何來白晝與黑夜的區(qū)別?她看向車窗外面,玻璃的倒影,期盼著從中浮現(xiàn)他的面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