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的好自來熟。頭痛。小鐘發(fā)現(xiàn)自己完全不知如何對付這樣的人。為數(shù)不多的社交經(jīng)驗,只要她表現(xiàn)出冷淡,別人一般就失了興趣,不再來睬她,但是蔣緒卻似毫不在意回應,滔滔不絕地給她講,久而久之,仿佛她不搭理人才顯得失禮。
苦悶的小鐘不知不覺吃多了紅酒。
盡管心里還對敬亭的忠告倒背如流:人多的飯局吃酒須小心,旁人敬酒,給她遞飲料更須小心,不要吃沒在眼皮子底下的東西。可聽蔣緒講話實在太坐牢,又沒別的事情做,正好紅酒瓶擺在旁邊,她就一杯杯給自己倒。
最初酒勁不上頭,小鐘還以為自己很耐喝。什么酒?明明跟果汁一樣。再來!
然后卻是天旋地轉,暈暈乎乎想睡覺,手機也拿不穩(wěn)。好幾種不能共容的思緒在頭腦中逐漸鮮活,生機勃勃地想干架。坐牢感拋去九霄云外,蔣緒聒噪的聲音也聽不見,反而渾身燃起灼人的野心和欲望。
小鐘這才朦朦朧朧地感覺出來,哦,好像吃醉了——醉?醉不了一點!才喝到好時候。酒,好東西。嘻嘻,再來!
可是端起酒杯,落空的惆悵卻似濃云傾墜在身上。
好難受,又想他了。
眼前的情景漸成一片虛實相融的清醒夢。男人們喝高,講話嗓音胖起來,就只聽見他們吵吵嚷嚷,斗酒,劃拳,吹水,裝腔作勢講“我當年”。蔣緒也覺男人的游戲更有意思,終于不再來管小鐘。
在醉意的過濾下,他們津津樂道的一切顯得渺小而無聊。原來蔣緒對利益頗為計較,言必稱數(shù)據(jù)和市場,或許都稱不上藝術家,就一畫畫賺錢的俗人。他在繪畫之路上的所求,也不過是市儈又膚淺的虛榮心,或者說,自我的膨脹。
其他男人們聽了他“深入淺出”的敘述,意識到神秘的藝術事業(yè)也不過是另一種未被揭破的凡俗,卻得到極大的精神滿足。
她跟這些社會人的悲歡并不相通。
喧鬧的話語不再聽得入耳。小鐘只當他們在用某種早已失傳的死語言演滑稽劇。
再然后,吃得差不多,聊得也差不多。燈光轉成柔美的粉紫色,抒情音樂一放,花束、禮盒和演講稿送上來,攝像機準備就緒,壓軸的求婚儀式如期展開。
被求婚的新娘本人似乎也早早地感覺到,起先并不訝異,看向圍觀的眾人,才夸張地演繹出驚喜的幸福,嗔怪富哥小題大做,弄得太隆重。早就疏于聯(lián)絡的一桌子人,一時竟似與這對新人無限親近,紛紛起哄著送上祝福。
怎么說都是一生只有一次的大事。
小鐘扶著額角側倒在椅背,卻已提不起精神。
好在無人留意她。
再后來散了飯,小鐘早早地出來透風,站在窗邊吹了好一會,才稍稍下了點酒意,端起手機,本來想問大鐘“你等下能不能來接我”,一清醒又問不出口。
昨天找了他,前天找了他,大前天也找了他,今天竟然還要找,都連續(xù)四天了。這是在干什么?簽到打卡?養(yǎng)小火苗?也該稍微冷一冷,淡一淡,吊吊他的耐性,讓他先忍不住反來找她。
想象中的計劃很完美,但小鐘想錯了自己的處境。
在樓梯間又遇到蔣緒了。他好像是有意而來。
蔣緒問:“他們接下來要去唱歌,你還去嗎?”
小鐘搖頭,“我有點累了?!?/p>
“那就找個地方繼續(xù)聊學畫的事?”
說這話時,他又上前一步。兩人之間的距離縮得過近,小鐘略感不安,下意識退開。
而蔣緒露出一個微妙的表情,帶有施壓的意味,像大人冷冷盯著做錯事的小孩,要她知錯改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