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雨將至,深宮潮悶,壓得人透不過氣。
玄袍男子屏退所有宮人,獨自走向昭明殿,玄衣幾乎融進這濃得化不開的夜色里,步履無聲,仿佛怕驚擾什么,又仿佛他自己就是這黑夜的一部分。
昭明殿那扇緊閉的大門,像一道沉默的傷口,他停留許久,終是推門而入,一個陌生身影猝不及防地撞進他眼底——殿門外的廊柱上倚著一個俊美少年,他斜倚殿柱,頭顱垂晃又猛地撐起,像將斷未斷的木偶,強忍著濃重困意,顯然在等候什么,不敢入眠。
玄袍男子心口猛地一窒,像被冰冷的手狠狠攥住。
他早該習慣的,可仍感胸悶煩亂,如這潮黏的空氣一般,沉沉地淤著。
“陛……”
少年意識到有人來了,陡然清醒,剛吐出一個字,便被如寒刃般攝人的眼神逼了回去,驚出一身冷汗。
“不得告訴任何人?!甭曇舨桓?,卻帶著不容置疑的威壓。
少年喉結(jié)上下滾動,硬生生地將吉祥話咽了回去,噤若寒蟬。
玄袍男子不再看那少年,一眼都不屑,他邁著沉重的步子穿過外殿,拖著無形鐐銬似的,滯澀地走向內(nèi)室深處。
他只是想看看她,純粹的、沒有紛爭的、拋開一切的,只有哥哥對妹妹的關(guān)心,那份深埋于骨血最深處、近乎本能的心念驅(qū)使著他向她靠近。
層層疊疊的紗幔低垂著,透過燭光,他看到了朦朧的影子,靜靜地躺在那里,很遠,又很近。
突然,他感到心頭發(fā)虛,明明抱著純粹的心念,可到了眼前卻變了。
紗幔變得沉重,他不知所措。
女子眉頭緊蹙,在做什么夢?
夢里……會出現(xiàn)自己嗎?
心頭淤塞的煩悶被一種酸澀的潮涌沖散,玄袍男子情不自禁地想要撫平她眉間的愁痕,就在光影晃動的剎那,一聲極輕卻又無比清晰的夢囈從她唇邊滑出。
“程道荀……”
玄袍男子的指尖驀然僵住。
一個早已死去的人,也是一個永遠活著的人。
風入軒窗,紗幔飄起,檀香霧靄卻沉沉地籠罩在床幃里,揮之不去。女子蹙眉的睡顏漸漸模糊,他收回微顫的手,眼眸低垂,似有星火閃動。
熟悉的背影漸行漸遠,隱沒在如煙繚繞的雨霧里,耳畔的雨聲變得清晰,蕭韞寧緩緩睜眼,只見燭光昏黃,紗幔沉沉垂落,殿內(nèi)無風無月,空寂無人。
她起身掀簾,珠串相擊的脆響驚動了殿外守夜的少年。
少年幾乎是跌進來的,跪伏在她腳邊,聲音繃得像拉緊的弦,“公主,怎么了?”
醉酒的暈沉感仍在,她揉了揉額頭,聲音微啞:“方才有人來過?”
“沒有,只有屬下一人?!鄙倌甏鸬脴O快,氣也不敢喘,有預(yù)知能力似的。
蕭韞寧靜靜地看著他,他的頭更低了,幾乎要埋進地磚的縫隙里。殿外的雨聲漸急,敲打在琉璃瓦上,聲聲入耳。
他撒謊了,可她也有了答案。
她云淡風輕地笑了下,可那極輕的聲音卻似轟雷,驚得跪地少年陡然一顫,手心攥出了汗,無形的壓迫感緊緊裹住他。
世人皆知大晉長公主的地位非比尋常,欺瞞她等同于犯了欺君之罪。
他試圖圓謊,可無論什么解釋都是破綻百出,難掩其偽。公主向來聰慧,豈會被拙劣的謊言蒙蔽?不過,若告知公主來者身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