剛到家屬院那年,陳冬還一副麻稈似的模樣。衣服空蕩蕩掛在身上,面頰蒼白瘦削,將那對漆黑的瞳仁襯得格外明顯。
嫂子從不苛待她的吃穿。
她像顆吸收到雨露的春筍,身量一節(jié)節(jié)兒地躥高。蒼白的皮膚漸漸泛起紅潤的光澤,高挑、纖細,連帶著那雙瞳仁也如春日般柔和明亮。
嫂子生下一個男孩,正出生在小年夜,便喚做小年。
小年一歲時,嫂子兩口子帶著小年去拍了套周歲寫真,照相館送了兩張全家福。
拍照前,嫂子仔細地給陳冬扎了條辮子,笑瞇瞇道:“一起拍張合照吧?!?/p>
那張全家福至今仍擺在電視柜上,陳冬每次路過都不自覺地瞥上一眼。
照片中,她站在嫂子身側(cè),雙手拘謹?shù)卮乖谘澘p間,唇角上翹起細微的弧度。
她有了自己的一席之地。
小年上了幼兒園后,她和嫂子便清閑下來。
嫂子突然問她:“你年紀也不小了,要不要試試去廠里做工?”
陳冬手里的抹布一頓,偏過頭來,表情有些茫然:“我還沒成年,廠里會收我嗎?”
“前幾天碰見個熟人,現(xiàn)在在玩具廠做車間主任,”嫂子說著,幫她把袖子往上挽了挽:“我看他那意思,塞個人也不困難?!?/p>
“咋樣?你要是想去,我給他打個電話。不過你賺了錢,也得繳生活費,每個月工資交我這兒來,我給你發(fā)三百塊零花錢?!?/p>
嫂子拍拍她腕子,笑瞇瞇地:“不想去也沒關(guān)系,但你早晚也得出去工作的,家里不能養(yǎng)你一輩子?!?/p>
陳冬點了頭,心里反倒輕松下來。
玩具廠離家不遠,工作也不繁重,只是需要倒班。
陳冬被安置在流水線上,整日埋頭在工作臺前,一針一線往毛絨玩具的眼眶中縫眼珠子。
自她開始上班,嫂子便不叫她再做一點家務。一回家,桌面上擺著熱乎的飯菜,熱水器中儲存著燒好的洗澡水。
她不再覺得自己是個外人。真真正正地,成為了這個家中的一員。
……
時鐘的表盤蒙著層厚厚的灰塵,指針緩慢而沉重地轉(zhuǎn)動著,沉悶的呻吟回蕩在凝滯的空氣中:
咔嗒,咔嗒。
機器的嗡鳴挾著老舊風扇的轉(zhuǎn)動聲。人們低著頭,身子佝僂在狹窄昏暗的工作臺前,沉默地忙碌著。
當時針悄無聲息地落在八點整,車間的喇叭突然播放起一首悅耳的歌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