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冬拖著腳步,緩慢地踏在臺階上。
她最近晚間都在夜市的大排檔做幫工,往往要忙到一兩點才能回來。
每次下班,身上裹著層煙熏火燎的氣味,頭發(fā)都被油煙黏成一縷。
她只好先上樓一趟,把自己洗涮干凈,再回到地下室休息。
剛推開鐵門,腳下卻是一頓。
臥房傳來孩童靜謐的呼吸聲,月光從窗臺映進客廳,隱約在沙發(fā)前勾勒出個熟悉的身影。白日里干練高束的發(fā)絲披散在身后,面頰覆滿層清淺的水光。
陳冬走上前,立在沙發(fā)旁側,輕聲道:“嫂子,你怎么不睡覺?”
嫂子被嚇了一跳,抬手在眼前抹了把,慌亂起身:“回來了?你這段時間忙的,我都好幾天沒見著你了。餓不餓?晚飯吃過沒有?”
她聲音挾著濃厚的鼻音,在整間客廳回蕩。
她錯開了話頭,陳冬只是靜靜望著她:“吃過了?!?/p>
“洗澡水我給你燒好了,趕緊去洗吧,明天你還得上白班。”說著,便上手把陳冬往廁所里推。
黑暗中,陳冬辨不出她的神色,木頭似的杵在原地,抬手在她面頰摸了一把。
溫熱的液體浸濕了指尖。
嫂子的動作一下頓住,鼻端猛地抽了一聲,拽著陳冬的腕子哽咽起來:“哎呦,我可憐的姑娘啊……”
開發(fā)商卷錢跑路,大哥的工程款徹底要不回來,只得把那些施工設備賣了,給工人們發(fā)工資。
施工設備一賣,再想接工程也是癡人說夢。
大哥今夜來電,同嫂子商量,想要回來謀點別的生路。
嫂子抽泣著同陳冬道:“我原本想要點生活費,叫你下個月不用過得這么辛苦,結果……你大哥能干點啥,出了社會就在工地上混,學歷文憑啥也沒有,快三十的人了,連養(yǎng)家糊口都做不到?!?/p>
陳冬默默聽著,半晌,才開口道:“嫂子,你們顧好自己就行,不用管我,我自己能把錢還上?!?/p>
嫂子氣憤地揮起巴掌,在她脊背上狠狠拍了幾下:“又說!又說這種話!趕緊把澡洗了!”
她自顧自地擦了把臉,轉(zhuǎn)頭就絮叨著明天的飯菜。面頰映在衛(wèi)生間的燈光下,已瞧不出方才的難過來。
……
陳冬保持著高強度的工作時長。她睡眠時間被壓縮到極致,眼底那抹烏青仿佛染進皮膚下、刺進血肉中,隨著日子一天天過去,變得愈發(fā)濃重。
她的身體在無聲地哀嚎。
清晨醒來時,腦袋如鉛塊般沉重,伴隨著陣陣耳鳴。洗澡時,大團發(fā)絲從頭頂脫落,順著水流漂向排水口中。
她渾渾噩噩地賣力工作著,焦躁著,不安著。
為了償還這一千五百元的利息,她已然拼勁了全力,再無法擠出一絲一毫精力去賺取貸款的本金。
她也明白,這無異是飲鴆止渴。
可她沒有文憑,也沒有技術,像頭老黃牛般,只有滿身的氣力和吃苦耐勞的脾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