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時針悄無聲息地落在八點整,車間的喇叭突然播放起一首悅耳的歌曲。
輕快、柔和的旋律瞬間沖淡了壓抑的氛圍。人們抬起頭,泛著青灰的,凹陷的眼窩推擠出層迭細密的紋路,麻木地布滿血絲的瞳仁漸漸翻涌起星點笑意。
她們直起身,肆意舒展起僵硬的肢體。如鞭炮般,發(fā)出一截截細碎的、帶著愉悅的響聲。
而后三三兩兩聚成一團,嬉笑交談著。
有人扯著嗓子道:“小冬啊,你小男友是不是又來接你啦!”
陳冬提起裝著茶壺飯盒的布袋,偏過頭,面頰被燈光映出柔和的光澤,一雙眼眸彎出個弧度,連帶著眼瞼那顆小痣也在淺淺地晃動:“那是我弟弟!”
她大聲地回應(yīng)著,腳步不停往外邁去,褲角在半空甩出道弧線,如蝴蝶般輕盈地飛舞。
遠遠地,瞧見個瘦長的身影立在保安亭前。
年少時與她形影不離的小胖子,如今也成長為俊俏的少年。
膚色仍是麥色,留著頭利落的短寸。鼻梁高直,雙眸微耷著,寬松的短袖與松垮的牛仔褲套在身上,耳垂綴著顆銀釘,在昏暗的夜色中一下下閃動。
他掀起眼皮,從肩上取下個保溫壺,骨節(jié)分明的手指旋開蓋子,斟出杯冒著寒氣的速溶果汁,迎在陳冬面前。
陳冬伸手去接那杯果汁,隨口問道:
“你明天是不是要開學(xué)了?”
手指剛觸碰到杯蓋,許童卻突地把腕子一收,一個仰頭,滿滿一杯果汁都倒進嘴里,咕咚一聲:
“叫你話多!”
陳冬的手還留在半空,怔愣一瞬,立馬攥成個拳頭,一拳搗在他肩頭:“你該死!”
許童趔了半步,那雙黑沉沉的瞳仁在昏黃的路燈下泛出細碎的亮光,唇角微翹著,重新斟了杯果汁遞在她面前:“明天報道,以后又要一個星期才能回來一次了?!?/p>
高中課業(yè)繁忙,家屬院離學(xué)??缌税雮€市區(qū),許童爺爺本想去陪讀的,被許童利落拒絕,辦理了住宿生手續(xù)。
“新學(xué)期你預(yù)習(xí)了沒有?去年學(xué)校里有人欺負你嗎?有姑娘喜歡你嗎?”陳冬捧著果汁,仰著頭看他,一雙漆黑的瞳仁顯得格外明亮。
他倆歲數(shù)只相差半年,陳冬原本也該是上學(xué)的年紀。
許童掃了眼身后燈光通明的廠房,眸色黯淡一瞬。抬手勾住陳冬肩頭,身體重量倒在她身上,聲音懶洋洋地:“沒有,他們都怕我,說我長得好兇,像黑社會?!?/p>
陳冬哈哈笑了聲,抬手擼了把他的腦袋,短硬的發(fā)茬刮蹭過掌心:“誰叫你老是剃這種勞改頭?!?/p>
兩道影子親密地貼在一起,拖在腳步后,被昏黃的路燈拉長。
他倆一路嘻嘻哈哈地回到家屬院,立在樓道前,卻漸漸都沉默下來。
“好好學(xué)習(xí)?!标惗χ鴵]揮手:“等你考上大學(xué),我們?nèi)ズ_呁??!?/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