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靜靜地端詳著那扇重新煥發(fā)出生機的鐵門。
吱呀――
門開了。
一個戴著棉帽,長得如同蕎麥饅頭似的小胖子舉著玩具跑了出來,身上挎著鼓囊囊的、裝滿零食的小包,眼眸被面頰的肉堆擠成一條細縫。
屋里的老頭眼梢掛著慈祥的笑意,拎著條圍巾追在他身后。
麥色皮膚的少年扶著門外的矮梯,一雙眼眸彎彎地泛著亮光。他仰著頭,薄薄的唇瓣開合著,沖矮梯上的姑娘說著什么,而后突地抓住矮梯,惡作劇似的搖晃幾下。
矮梯上的姑娘驚慌地抓住梯子,碗里的漿糊飛濺而出,正正好好淋了他滿頭滿臉。
于是第二天,他剃著頭極短的、勞改犯似的發(fā)型,黑著張臉,跨出這扇鐵門。
陳冬唇角輕翹起細微的弧度:
“新年快樂。”
那句簡短的祝福在空蕩的樓道中回蕩,卷起空靈的混響。
金漆繪制的字體抖落著日光,喜慶的大紅紙頁被寒風(fēng)吹拂著,伴隨著串離去的腳步,孤伶伶地簌簌作響。
――萬事如意。
剛一打開房門,嫂子便從廚房探出個腦袋來:“回來啦?”
她視線落在陳冬身上,當(dāng)即大呼小叫起來:“我不是叫你加件外套再出門!瞧瞧凍成什么樣了!”
她不過只長了陳冬十歲,卻已然成為一名完美的大人。擁有一雙粗糙的手掌與足夠撐起一個家庭的結(jié)實臂膀,眼角堆迭出淺淡的細紋,烏發(fā)間偶爾冒出根根銀絲。
“再晚人家就收攤啦?!标惗撓峦馓?,鉆進廚房洗了把手,熟練地操起搟面杖,將面團搟成一張張薄而勻稱的面片。
“套個外套能費多少時間?收攤就等立春再貼,春聯(lián)春聯(lián),誰讓你非要除夕貼的!”嫂子放下菜刀,恨恨地在她肩頭捶了一下,手心貼在她的手背上:“你看看手凍成什么樣子,那凍瘡養(yǎng)了好幾年,別叫今年又凍上了!這里不用你幫忙,你出去烤火去!”
陳冬的手與她姣好的面容全然不相稱。是雙極為粗糙、極為丑陋的,歷經(jīng)磨難的手掌。
手掌寬闊,指節(jié)粗大,掌心的繭層磨得發(fā)亮,干燥地泛起白皮。左手的小指可憐地彎曲著,不能蜷縮,也無法伸直,只孤伶伶地杵在半空。
生活的苦難碾壓在她身上,留下星點的,無法被磨滅的刻印。
“討個吉利嘛?!标惗倚χ?,把沾著面粉的手掌晃了晃:“反正都弄上了,洗手更冷。”
嫂子只好回過身,又拎起菜刀,咚咚地剁在菜板上,帶著沉悶的怨氣:“年輕時不注意,將來老了有你的罪受!你也別不把我的話當(dāng)回事,誰不是你這個年紀過來的!”
陳冬嘴上打著哈哈,連忙轉(zhuǎn)移話題:“大哥今年啥時候回來?”
“年里回不來了?!鄙┳宇^也沒抬,半張臉緊繃著,唇角緊抿:“工程款沒結(jié),你大哥天天追債,急得跟個陀螺一樣打轉(zhuǎn)?!?/p>
刀刃砍剁的聲響愈發(fā)急促,一刀刀,沉重地將肉餡兒砍成灘軟爛的肉泥。
陳冬曉得自己說了錯話,又不知該怎么安慰,只能低著頭拼命地一張張搟起面皮來。
晚上吃罷飯,一家人坐在沙發(fā)上看春晚。
小年困得腦袋亂低,非要堅持著守夜,被嫂子強行提溜進屋里睡覺。
陳冬窩在沙發(fā)上,耳朵聽著電視的聲音,織著條藏藍色的羊絨圍巾。
年前她忙得騰不開手,只打了半截兒,現(xiàn)下有時間便抓緊織出來,還能叫許童再用上幾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