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城(今山西大同),乙弗氏宅第內(nèi)室。
“大人,步六孤大人死得蹊蹺,何不早做決斷,行大事,除去彼海夷妖女?”一個盛服打扮的美麗女子切諫道。
乙弗·渾嘿然無語,憶起當日匍匐跪地的太后。
“太原王大人,我錯了!我馮氏是甚呀,一屆女流而已,入宮掖后才粗學了書記。是尚書楊保年、平陽公價愛仁、南陽公張?zhí)鞌x掇我臨朝聽政的,我從來也不欲干政??!乞你饒了我吧!你已殺彼等于禁中,難道。。?!彼偷袜ㄆ藥茁?,“今日也要殺我嗎?皇皇帝天、皇皇后土啊,當時國喪三日后,御服器物一以燒焚,我自投火中,為何不死?若燒成灰燼,既可追先可汗于地下,又可免今日被疑之辱。來人哪,速搬木與油!”言罷嚎啕不已,哭得摧人肺肝。
身為大代首席貴族的他凝眉,如此一個纖弱女子,俯伏悲泣,好不凄涼?;蛟S,此女真的無僭越之心,只是彼幾個出身不正的野心家的傀儡?自己殺不臣之人自不手軟,但面對先可汗遺孀的哀告,又想起其過去的賢德之貌,若此次真的冤枉了她,豈不是對早逝的拓拔烏雷不起?
“唉,算了,你既已知錯,以后不再犯便是了??珊古R死前,托付我等幾個輔政,如今平原王步六孤大人既老且病,我若不全權(quán)負責,讓社稷被有心人奪取,豈非罪孽深重?可敦(指可汗的配偶)若潛心守寡,再不提臨朝的妄言,此一事,我便當做從未發(fā)生?!?/p>
“是,是!是我太糊涂了,為皇上擇佳婦,才是我的本分,哪里該管其他?”馮氏忙做虛心受教狀,露出謙卑而怯弱的諂笑。
乙弗·渾率眾離去,一場宮變就此提前了結(jié)。
“你的虞慮我明白。不過,彼馮氏既無兵權(quán),亦無大貴族支持,能耐我何?”他安慰妻子道。
“唉,女子的素志,你等往往小覷了。她能從罪臣之女一路爬上來,過五關(guān)斬六將,除掉各各對手,得勢后又過河拆橋地冷待了恩人常太后的家人,豈會是甚良善之輩?。。?!?/p>
數(shù)月后。
“夫人,不好了!乙弗大人出事了!”老奴連滾帶爬的哭叫道。
乙弗夫人腦中“嗡”的一聲,多日來的擔心,難道成真了嗎?
“今日本是參加宮宴,大人只帶了幾個侍衛(wèi),誰知半天都不出來。剛剛,宮中傳出詔書,說乙弗大人謀反,現(xiàn)下已伏誅!”
“甚?!”她一下癱倒在地上,“伏。。。伏誅?此為何意?難道,大人已經(jīng)。。。?”
“是?。 彼税褱I,“而且,尸身很快就要送回了?!?/p>
“尸。。尸身。。。大人啊,你若早從我計,何至于此啊?!”女子撫膺(胸)大慟道。
“對了,族人呢?有未有組織反抗?”
“太后下詔,族人皆不追究,官位、封號等如故,目下眾人無甚動靜?!?/p>
她奔向丈夫與前妻幾個兒子的宅院,一路上,多是滿面驚懼、傖惶收拾行囊的人。
“彼等人呢?而今不是該為父報仇的時刻嗎!”她大吼道,人都哪去了?
“幾位郎君聞道消息,已經(jīng)快馬出城了,大約是要北上投奔柔然?,F(xiàn)下禁軍已在附近,我等還不知出不出得去,若有任何兵戈動靜,很可能就會當成謀逆。夫人莫再想甚抗爭了,太后明顯是有備而來,且掌握了平叛的大義名分,若貿(mào)然硬碰硬,只會死得更慘?!庇腥顺雒娼忉尅?/p>
幾日過去,乙弗夫人所期待的“清君側(cè)”并未出現(xiàn),部族里的其他主事人亦行止如常。顯然,只殺罪魁、不追究其余人的承諾,已打動了那些情愿安穩(wěn)和茍且的人,將乙弗部落諸人有效地分化瓦解。
不久,掃掉最后一重障礙的馮太后臨政聽朝,總攬百揆,將乙弗·渾及其黨羽竭力阻止的事變成了現(xiàn)實。
“海夷妖女,禍亂乾綱。只恨大代已無真正的男兒,乙弗部的人也為財位所誘,都像事不干己般龜縮起來??蓢@我只是一個女子,無強大的娘家做后盾,無法為大人報仇雪恥。但是,與其茍活于世間受辱,不如繼續(xù)追隨和侍奉大人?!鄙心贻p的她對著自己唯一指揮得動的乳娘夫婦道。
“夫人,你不能如此??!”乳娘抱著她大哭。
“我雖出身帝室,但生母太微賤,遂野草般長大。大人不嫌棄我是庶生女,力排眾議娶了我,甚至還幾次為我求公主號。雖然未能成功,他又壯年殞命,但我深被殊寵,不能忘此厚恩。我去與他會合之后,你等兩個要養(yǎng)大多伽羅,若有人撥亂反正,便將她帶回來,以太原王之女的身份嫁人,若馮氏女繼續(xù)得勢,待她大些后,就進寺院做比丘尼吧?!毖杂?,舉刃自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