疑云密布
劉胖子突然抓住他的手腕,掌心的汗?jié)n在程墨白袖口洇開一片深色:“趙科長讓我給您帶句話——“話音未落,食堂大門被猛地推開。黎世君帶著兩個黑衣特工走進來,滿堂喧囂瞬間凍結(jié),只剩湯勺掉在地上的脆響。
特工頭子锃亮的馬靴踏過食堂中央時,警察派那邊傳來刻意加重的咳嗽聲。趙世炎把警帽往桌上一拍,金屬帽徽在木桌上刮出刺耳的聲響。黎世君卻徑直走向程墨白這桌,劉胖子頓時汗如雨下,金牙在打顫的嘴唇間時隱時現(xiàn)。
“小程啊,下午陪我去趟中央飯店?!袄枋谰f話時突然用筷子夾起劉胖子餐盤里的紅燒肉,在眾人注視下慢條斯理地扔在地上,“這么好的伙食,不知道的還以為咱們在租界當寓公呢!“
滿堂哄笑中,程墨白注意到林曼婷獨自坐在窗邊。陽光在她警服肩章上投下細碎的光斑,面前攤開的《唐詩三百首》翻到《春望》那頁。但書頁間露出的分明是交通銀行票據(jù)的邊角,上面“銀圓貳佰“的字樣被她的拇指遮去了大半。
中央飯店的歐式吊燈晃得人眼暈。水晶棱鏡將光線折射成無數(shù)碎芒,像懸在頭頂?shù)呢笆钻?。黎世君把程墨白塞進牡丹廳就不見了蹤影,留他面對滿桌冷掉的山珍海味。主座位置的鎏金名片架在燈光下泛著冷光,“周墨?!叭齻€字旁邊還擺著把拆信刀——刀柄上的櫻花紋飾與張秘書的鏡子如出一轍。
程墨白數(shù)了數(shù)餐具,八副銀筷中唯獨缺了魚刀。這個細節(jié)讓他后頸發(fā)緊,在特工系統(tǒng)的暗語里,這是“有人要成為砧板上的魚“的意思。他假裝整理領(lǐng)帶,實則用袖扣的反光觀察包廂角落——那幅《松鶴延年》圖后的墻壁有細微色差,八成藏著竊聽裝置。
門外突然傳來爭執(zhí)聲。趙世炎粗獷的嗓音穿透雕花木門:“黎主任好大的排場!我們警察廳的案子,什么時候輪到你們特工處指手畫腳?“接著是重物倒地的悶響,聽動靜像是有人故意撞翻了古董花瓶。
程墨白趁機將餐巾塞進袖口——上面用醬汁畫的路線圖,正是今晚軍火押運的路線。突然,拆信刀在他眼前閃過寒光,黎世君不知何時出現(xiàn)在身后,刀尖正抵著他后心:“小程啊,你說這南京城里的魚,是清蒸好還是紅燒好?“
包廂門在這時被猛地踹開。趙世炎帶著四個持槍警員闖進來,警棍有意無意地敲打著掌心:“黎主任,憲兵隊剛在碼頭截了批貨,周副局長請您立刻過去。“他刻意加重了“周副局長“四個字,眼睛卻盯著程墨白蒼白的臉色。
黎世君收刀入鞘時,刀背在程墨白背上意味深長地拍了拍。程墨白低頭整理文件的手紋絲不動,只有他自己知道,襯衫后背已經(jīng)濕透。窗外突然傳來報童的叫賣聲,今天的號外標題是《江北新四軍活動頻繁》,每個字都像在灼燒他的視網(wǎng)膜。
雨水在老虎橋監(jiān)獄的青磚墻上蜿蜒如淚,程墨白豎起呢子大衣的領(lǐng)子,冰涼的雨滴順著他的后頸滑入衣領(lǐng)。指節(jié)因攥緊匿名信而發(fā)白,信紙上的墨跡被雨水暈染開來,像一朵朵綻開的血花。信紙邊緣的鋸齒狀撕痕與警局檔案室便簽本完全吻合——這是有人從值勤記錄簿上撕下的關(guān)鍵一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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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先生買煙嗎?“獨眼店主的聲音從雜貨鋪幽暗處傳來,帶著濃重的南京口音。鋪子里彌漫著霉味和煙草的混合氣息,玻璃柜臺上的煤油燈將店主的影子投射在墻上,扭曲得像一個佝僂的怪物。程墨白的目光落在最上層那包微微凸起的煙盒上,包裝紙的折痕角度與林曼婷辦公桌上的如出一轍——那是她特有的折紙習慣。
“要帶薄荷味的?!八室庥帽逼娇谝粽f道,同時注意到柜臺下方暗格里露出一角的銅制煙盒——那是軍統(tǒng)特工常用的信號接收器。店主枯瘦的右手小指缺失了第一節(jié),切口平整得可疑,與三年前南京淪陷時被日軍砍去手指的教會學校校長特征一致,但這位“校長“的指甲太過干凈,不像常年與煙草打交道的人。
銅板找零時,老人指甲縫里的黑色粉末沾到了程墨白掌心。借著煤油燈昏暗的光線,他看出這是焚化爐特有的骨灰摻著木炭的混合物,其中還夾雜著幾粒未燃盡的牙齒碎片。煙盒錫紙內(nèi)側(cè)的刻痕組成兩個交錯的三角,下方針尖大小的孔洞對著光源時,顯現(xiàn)出“47“這個數(shù)字——這是地下黨在南京城最后一個安全屋的編號。
凌晨四點的焚化場被蒸汽與腐臭籠罩,鐵軌般的推車軌道上沾滿黑紅色的污漬。程墨白潛伏在槐樹虬結(jié)的枝干間,潮濕的樹皮貼著面頰,遠處日軍哨塔的探照燈每隔三十秒就會掃過這片區(qū)域。第七具尸體草席散開時,露出青灰色的殘缺左手——無名指與中指缺失的切割面異常平整,是專業(yè)外科手術(shù)的結(jié)果,而真正阿福的手指是被鈍器砸斷的。
“動作快點!佐藤長官最討厭延誤?!熬l(wèi)的皮靴踢在某個佝僂清潔工的膝窩,那人轉(zhuǎn)身的瞬間,程墨白注意到他耳后少了那顆黑痣,右手殘缺的三根手指切口粗糙,分明是近期的新傷。更可疑的是,這個“阿?!巴剖w的姿勢太過熟練,而真正的阿福因為腰傷,從來都是拖著尸體前進。
雨勢漸大,程墨白借著雷聲的掩護滑下樹干。他的皮鞋踩進一灘血水,水面倒映出焚化爐上方扭曲的煙柱——那形狀像極了信紙上被水暈開的最后一個字:“叛“。
雨水順著觀測塔的鐵質(zhì)旋梯滴落,每一滴都在空蕩的塔內(nèi)激起詭異的回響。程墨白蹲在積滿灰塵的角落,指尖觸到煙袋時,銅鍋上殘留的溫度讓他渾身一顫——阿福離開這里不超過兩小時。
煙油凝固的銅鍋底部,膠片粘得異常牢固。程墨白不得不取出隨身攜帶的鑷子,在將其剝離時,金屬碰撞聲驚動了塔頂棲息的夜梟。膠片上的平面圖在月光下泛著詭異的藍光,虛線標注的通道盡頭畫著個微型焚化爐符號,旁邊潦草地寫著“1:4“的比例尺。阿福顫抖的“非人,速毀“四個字邊緣暈開,像是被淚水打濕過。
突然,膠片背面的細微紋路引起他的注意。對著月光調(diào)整角度,原本看似劃痕的線條竟組成一組數(shù)字:12240100。這串數(shù)字讓程墨白想起瑪麗嬤嬤藥盒底部的生產(chǎn)批號——同樣的格式,正是去年圣誕夜阿福失蹤的時間凌晨一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