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夫人?!编嵓緡@了聲氣,將毒扣從袖袋里取出來,放在桌上,“我與您并不相熟,只是受統(tǒng)帥之命來送您一程。您請便吧?!?/p>
梁郁采盯著那膠紙包著的圓扣許久,伸手過去時指尖如雨打的蘆葦般顫抖,拈了好幾次都沒能將那毒扣拈起來。她像是終于決定了什么,突然又收回手大聲沖著鄭季道:“你不能殺我!”
鄭季無動于衷地看著她,而梁郁采又緊接著極其激動地高聲道:“誰都不能殺我!《流形通則》還沒寫就,若是現(xiàn)在我死了,你們——你鄭季,還有皇帝和監(jiān)國公主——都會被后人記作格物史上的千古罪人!”
“好啊?!编嵓菊f出了梁郁采此生聽見的最后一句話,“也請您先下地獄,為我等在油鍋里占個位置了?!?/p>
她站起身,拿著那枚毒扣向梁郁采走去,而后者雖極度驚恐,卻也沒有再掙扎。
一刻鐘后,卉洲格物院院長的尸身倒在地上,而鄭季已經從梁府的大門離開。她從袖袋里拿出一張紙,那便是梁郁采所說的,鄭季在京城格物院求學時寫就的證明文章。
其實梁郁采大概也并不知曉,考去格物院是鄭季唯一一次脫離替皇家做臟活兒命運的機會。
鄭氏雖也能算是京城名門卻并非顯貴,族里的資源都用于托舉鄭季的長姊,其余的同輩即使是姑娘也沒多少拜師名家的機會。而鄭季便是這樣被康靜公主選中送到宮里,名義上是為她年幼的弟弟當伴讀,而實則卻是被培養(yǎng)替她做些監(jiān)國公主不便出面的陰暗之事。
皇帝伴讀不得經商不得參軍,要想離宮唯有考入格物院一條路。當年的鄭季自然去考了,卻因為偏科有一門不合格而未能通過,是彼時在京城格物院任職的年輕學士梁郁采不論成績而只看天分,破格收了她為學生。
雖然叁年后鄭季還是決定回到皇宮,但她其實從來都對曾經的恩師抱有感激——誰能忘得了年少時在拿到考核不通過的結果走投無路之際,卻出現(xiàn)了一位溫文爾雅的女子遞來一條手絹,告訴她格物學方向繁多,個人不必全部精通,而自己愿意向院長提議破格收一名學生。
鄭季看了一眼這篇發(fā)表于二十六年前的文章,便將它重新收入袖中。
這世上唯一一個能被稱作她的老師的人,也是唯一一個在不知她身份時對她抱有善意之人,便如此被她殺死了,同其他那些有罪之人別無二致。
卉洲格物院院長的死訊在七日后公布。但無論是公眾報刊還是格物院內的消息,均稱她是無法接受自己的平夫犯下重罪,而憂愁悔恨郁結于心而病逝。至于聽聞者私下里怎么想怎么說,便不是旁人能管得了的了。
梁郁采下葬后,卉洲格物院收納了她的遺物,其中便有一摞已經被她命名為《流形通則》的手稿。卉洲格物院的學士們花了不少時間整理這些已有手稿里的思路,然而或許當真是梁郁采一語成讖,又或許她最初的幾條猜想本身便是錯的,之后并無人能構建完這《流形通則》,于是這項研究也就埋沒于格物的識海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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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以防乍一看猜不出來在這里還是提一句,算一下時間節(jié)點即可推得,鄭季離開格物院是因為涼郡發(fā)生疑似科舉舞弊,她被康靜公主召去當臥底調查前北涼王。(然后下一年雨沐和云奴就出生了,這個命中率還是很可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