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塘村離縣城不遠,因為地緣關(guān)系,村里的條件都比大屏鄉(xiāng)的要好上不少,進村的一條水泥路,修得平平整整的,看上去格外顯眼。
鐘岳已經(jīng)多少年沒有到過這里了,自從有一回,他的母親帶著他回娘家,外公外婆眼中的那種冷漠,給他留下了不少童年的陰影。從村里人口中打聽到地址之后,鐘岳便朝村里摸索進去,敲了敲紅漆有些剝落的鐵皮大門。
“誰?。 ?/p>
鐘岳見到眼前這個駝著背的老頭,和十年前一樣,那雙鷹眼看著就讓人覺得沒有絲毫的善意。
“我,鐘岳?!?/p>
老頭拐杖一杵,皺眉道:“你來干什么!”
“小舅說……”
“誰跟你親戚?”
鐘岳深吸一口氣,隔著鐵門,說道:“潘偉說,我媽病了,在縣城的醫(yī)院里住院,可我去了縣里的醫(yī)院,并沒有住院的記錄,所以想來問問,到底是怎么回事?”
“小岳?”屋里走出來一個中年婦女,見到鐵門外的鐘岳,眼中滿是驚訝,想要過來開門,卻被老頭阻攔了。
“你干什么?都是要再嫁的人了,還跟前夫的兒子拉拉扯扯,不嫌我丟人嗎?”
鐘岳心頭一顫,嫁人?他母親要改嫁了?原來住院是假的啊……
他露出一個勉強的微笑,“小舅說你住院了,還借走了兩千塊錢,你沒事就好,水果給你放門口了。”
“小岳……”潘月鳳不顧老頭的阻攔,過去將鐵門打開,看著眼前這個已經(jīng)比她高一個頭的鐘岳,眼淚不住地流下來,“媽媽對不起你,那兩千塊錢,媽媽會還給你……”
“不用。”鐘岳睜大了眼睛,“我爸死的時候,你都沒有來看過一眼,十年了,你都沒往家里來看過我一趟,說對不起有什么用?”
潘老頭走出來,罵罵咧咧道:“你爹是個沒出息的廢物,窩在山溝里就知道寫幾個破字,浪費了我女兒大把的青春,我沒找他算賬已經(jīng)不錯了,兩千塊?兩萬塊都不嫌多,還什么還!”
“沒出息?像潘偉這樣為了騙錢,咒自己姐姐住院動手術(shù),就是有出息?”鐘岳冷笑道。
潘老頭拐杖一杵,說不出話來,心說雖然是自己兒子,但那混賬小子也不是什么好東西!
“總比窩在山溝里寫破字,想要當什么書法家,做白日夢的好!”
鐘岳笑了笑。
“我爸喜歡寫字,就算一輩子窩在山溝里,也比在縣城里鬼混,不知道哪一天被人亂刀砍死的好。我會讓鐘家的書法發(fā)揚光大的!”
“呵呵,笑話。書法?你有幾斤幾兩自己不清楚?”
潘月鳳看到了鐘岳手里拎著的紙跟墨了,忽然一愣,“小岳,你不是在讀大學(xué)嗎?怎么回家來了?趕緊回學(xué)校去,別耽誤了學(xué)業(yè)?!?/p>
“我休學(xué)了?!?/p>
“什么?為什么?”
鐘岳看著自己母親那張熟悉而又陌生的臉,“為了什么?難道你不知道為了什么嗎?當初您是為什么拋棄我們父子倆的,現(xiàn)在我就要重新在我爸失敗的那條路上,走到最閃耀的巔峰!”
“呵,果然還是跟你那不中用的爹一樣,就會白日做夢。當書法家?山溝里出個大學(xué)生已經(jīng)是菩薩保佑了,還當書法家,你真以為你這樣的年紀學(xué)說法還來得及?阿鳳,差不多得了!讓人看見了,指不定又閑言碎語,說三道四。這些年,村里的流言蜚語你聽得不嫌煩,我這老耳朵都起繭了!老太婆,去把她拉回來。”
一邊走過來的老婦人一聲不吭地將潘月鳳拉了回去。
“小岳,聽媽的話,快回學(xué)校去。”
鐘岳淡漠地看著潘家一大家子,轉(zhuǎn)身而走。他從來沒有這么渴望過學(xué)習(xí)書法,似乎從這一刻起,學(xué)習(xí)書法的渴求,從心底里爆發(fā)了出來,不為別的,就為了他的爺爺跟父親,為了那些瞧不起鐘家書法的人,為了因為書法,離他而去的潘月鳳,為了潘家二老鄙視的眼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