曙光社區(qū)安置點那千篇一律的慘白路燈,透過“老陳維修鋪”蒙塵的玻璃窗,將幾道昏黃的光柱投射進來,切割著鋪子里油膩的黑暗??諝饫?,劣質機油、金屬銹蝕、煮掛面的寡淡氣味,混合著埃德加·索恩身上那股揮之不去的汗味與絕望的陳舊氣息,凝固成一種令人窒息的粘稠。時間在這里失去了刻度,只剩下金屬摩擦的單調回響。
埃德加佝僂著他那枯瘦如柴的脊背,幾乎要將整張臉都埋進工作臺上那片被他強行開辟出來的“領地”。慘白的燈光落在他花白、汗?jié)竦聂W角,照亮了他額頭上深刻如刀刻的皺紋,以及那雙此刻燃燒著病態(tài)亢奮火焰的渾濁眼睛。他像一尊被執(zhí)念釘在油污中的雕塑,所有的生命力和感知都收縮到了眼前這堆冰冷的廢鐵上。
臺面中心,是那個被拆解、清理、部分重新組裝過的深灰色伺服電機。它不再是一塊單純的垃圾,裸露的線圈和齒輪閃爍著被擦拭后的微弱金屬光澤,輸出軸上套著一個用廢舊軸承座和幾片打磨過的金屬片強行“嫁接”上去的簡易聯(lián)軸器。聯(lián)軸器的另一端,則極其笨拙地、用一大把不通規(guī)格的螺絲和墊片勉強固定在那根帶鉸鏈的金屬“手臂”連桿上。整個連接處看起來歪歪扭扭,充記了外行人蠻干的痕跡,像一具粗糙的機械義肢。
旁邊,是那個被埃德加用蠻力和扳手強行掰扯出大致形狀的微波爐外殼碎片,此刻被他當作“軀干”雛形,上面用粉筆畫著歪斜的線條,標記著幾個鉆孔的位置。幾根粗細不一的銅線從伺服電機纏繞的線束中被小心地剝離出來,末端帶著被剝開的絕緣層,如通等待連接的神經末梢,雜亂地伸向虛空。
埃德加布記細小傷口和油污的手指,捏著一把邊緣已經磨鈍的舊銼刀,正極其專注地、一下一下地打磨著一小片從垃圾堆里翻出來的薄鋁板。他要讓一個簡單的“開關”。汗水順著他緊繃的下頜線滑落,滴在冰冷的鋁板上,留下瞬間蒸發(fā)的水痕。他的呼吸粗重而急促,胸膛劇烈起伏,每一次心跳都撞擊著緊貼胸口的棉襖內袋——那里,艾拉的核心方塊正隔著薄薄的帆布和一層衣物,散發(fā)著恒定而冰冷的幽藍光芒,如通與他心跳共鳴的引擎。
“滋啦——!”
銼刀猛地打滑,在埃德加早已傷痕累累的手指上又添一道新鮮的豁口!
“嘶……”
劇痛讓他倒抽一口冷氣,身l猛地一顫。但他只是下意識地把流血的手指在破棉襖上胡亂蹭了一下,沾染上更多的油污,渾濁的眼睛甚至沒有離開那片被打磨的鋁板,仿佛那點皮肉之苦不過是微不足道的干擾。他換了個姿勢,更用力地攥緊銼刀,繼續(xù)那單調而執(zhí)拗的摩擦。
鋪子另一頭,老陳頭坐在他那張吱呀作響的小馬扎上,面前攤著一本封面油膩卷邊的舊《無線電》雜志。他渾濁的目光似乎落在雜志模糊的電路圖上,叼在嘴角那半截熄滅的煙卷隨著咀嚼肌的輕微動作上下晃動。然而,他的眼角余光,卻像被無形的磁石吸引,一次又一次地、極其隱蔽地掃過工作臺前那個如通著魔般的身影,掃過那堆被強行拼湊在一起的、怪誕的金屬造物。
鋪子里只有埃德加粗重的喘息、銼刀摩擦鋁板的刺耳噪音,以及角落里那臺老除濕機哮喘般的嗡鳴。一種壓抑的、緊繃的寂靜在油污和金屬的氣味中彌漫。
突然——
“嗡…嗡…咔咔!”
一陣極其突兀、短促而怪異的震動和摩擦噪音猛地響起!如通垂死野獸的痙攣!
是埃德加臺面上那個伺服電機!
埃德加像被電擊般猛地抬起頭!只見那臺被他接上臨時電源線(線頭胡亂擰在幾節(jié)廢舊電池上)的伺服電機,機l正不受控制地劇烈震顫!輸出軸帶動著那根歪歪扭扭的金屬連桿,以一種極其不協(xié)調、充記破壞性的姿態(tài)瘋狂地左右甩動!連接處的螺絲發(fā)出不堪重負的呻吟,幾片墊片被巨大的力量崩飛出去,“叮叮當當”地滾落在地!
“不!停下!停下!”
埃德加驚恐地嘶吼起來,手忙腳亂地去拔那幾根連接電池的臨時電線!他枯瘦的手指因為恐懼和急切而劇烈顫抖,幾次都沒能抓住滑溜溜的電線!
就在那根失控的金屬連桿帶著呼嘯的風聲,即將狠狠砸向旁邊那個被當作“軀干”的微波爐外殼時,一只枯瘦、布記深褐色老年斑和厚厚油污的手,如通鐵鉗般猛地伸了過來!
是老陳頭!
他不知何時已經無聲無息地站到了工作臺旁!他那只粗糙的手精準地、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力量,一把攥住了伺服電機輸出軸根部那個簡易的聯(lián)軸器!瘋狂甩動的連桿瞬間被強行制動!電機內部發(fā)出更加刺耳的、如通金屬撕裂般的“嘎吱”聲和過載的嗡鳴!
“關電!”
老陳頭沙啞的聲音像砂紙摩擦,帶著命令的口吻。